二、我和厂长

写下这个小标题后，连我自己也觉得有点勉强。因为，我和厂长真是没有什么关系，在电机厂两年多的时间里，我总共也没有和他说过多少话，而且这其中还有一些是批评与顶撞。但是，我和厂长的确还是有关系的，因为，他为我一生的攀爬修筑了一个台阶。

我和厂长最早的交道，是刚到工厂不久之后。我们是年底到工厂的，一个多月后就赶上了春节。那时年轻，又是第一次离家，到春节就想回家。但是当时春节没有现在的长假，回家几天就得请假。

我到厂长办公室找到他，腰身微弓的厂长一听就不高兴了：

“怎么着？刚来这么几天就要回家？”稍陷的眼睛一眨一眨，长长的眉毛随着一抖一抖。

“过春节了，还不能回去看看？”

“要是都像你这样，咱这生产还怎么搞？啊！”

“反正……反正……个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不回就不回。”

“什么大事、小事的，自己好好想想吧。……”
好像那年春节我还是回家了的。这次请假，就是我和厂长两年多时间里最长的一次对话了。

但是，没多久厂里就把我调出冲压车间，去军工产品车间做检验员以及描图等等，再往后，厂里组织我们几个接受再教育的学生采集资料、撰写厂史，虽说我比他们年纪小、学历差，但是，厂史最终还是在我手里完成的。这期间，直接面对厂长也没有说过几句话。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我在工厂就待了两年。本以为今生今世就在这里生活下去了，哪知，到了两年后的春天，厂里突然告诉我们，上级要对这些接受再教育的学生进行再分配。而且，告诉我，要我到 S 县文教局去报到。

S 县比 N 县要远许多，且那里的经济、文化等方面发展得也不很好，还不如 N 县。我心里那个气呀，实在不愿意去那里报到。于是我找到了县委宣传部。一个三十多岁的工作人员接待了我，我直截了当地对他讲，我不愿意去 S 县，希望能够留在 N 县。那个工作人员对我说，这次分配各县是有指标的，只照顾关系，不考虑其他因素。也就是说，如果你在这里有了当地的男朋友，就会把你留下，否则，就要去别的县。最后，他很清晰地说了一句：“我们也不愿意放你走呀，你知道档案里都给你写了什么吗？”

虽然他说得很清晰，但是我当时很糊涂，我当然不知道档案里给我写了什么样的鉴定。无奈之下，我只有悻悻然地卷铺盖走人，告别了工作两年的 N 县电机厂。

就在那个寒风料峭的春天，我满腹不悦地来到了 S 县。报到后，我被安排到县文艺创作组工作，创作组就设在文化馆院里。还没到创作组工作前，先让我临时去新华书店审查旧书。

虽说是人到了 S 县，但是心还在漫天飘游，真不甘心就在这里干下去。思来想去，决定趁着立足未稳就请求调到离天津比较近的地方去。于是，很快就写了一封信，开头就是：“文教局领导：今有一事相求……”

信写了，也交上去了，听天由命吧。过了很久也没人搭理这个茬儿，我就傻呆呆地等着，希望有什么好消息传来。直到有一天，敦敦实实的书店经理神神秘秘地问我：“你给局里写信了？”我说：“是呀。”

“还‘是呀’！好轻松哟。局长大怒，跟我嚷起来了：‘她刚来，脚跟还没站稳就惦着调走？！早知道这样，就该把她搁在公社中学里受受锻炼！多少名牌大学中文系的学生我都没往创作组里搁，要不是档案里写了那些鉴定，怎么也不会把她留在县里呀！不行就还把她放到下边去！’我赶紧跟局长说：别别别，这个人还有点才。这才……”

听了书店经理这番话，我立刻没了脾气，乖乖地继续工作，从此绝口不提调动一事了。在 S 县一干就是十年，直到1981年。

其实，至今我也不知在工厂那一段时间档案里的鉴定是些什么，但是很多年以后回想此事时我才觉得，在电机厂那两年的工作，打下了我后半生的基础。不论我的鉴定是谁写的，眉毛长长的厂长对我的认可，应该是这些的基础。于是，对这位厂长的感激之情深深地埋在了我的心里。

因为，不是所有付出都能得到相应回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