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壳公司的孵化与爆裂——对一起虚报注册资本案的纪实报道

他原本是一个有前途的好青年

    本案的犯罪嫌疑人叫徐志健，江苏省兴化市人，一九五九年十月十九日出生。父亲曾是一名军人，一九五零年参军，朝鲜战争爆发后，作为志愿军，参加过著名的上甘岭战役。转业后成为上海某冶金设备总厂保卫干部，“四清”运动后，开始从事技术工作，且有作为，渐而他父亲对技术如此钻研精神，影响了他以后的生活。由于平时父母对他要求很严，加上他自己也很要强，为此他在小学里成为同龄人中最早的“红小兵”，在中学里他又最早成为“红卫兵”，并被选为学校的政宣委员。一九七八年，恢复高考后他又第一批成为天之骄子，考上了上海工业大学，经过四年寒窗苦读，一九八三年毕业后，他被分配到本市某轻工局技改办工作，好强的性格使他不愿意耗费在机关里，他要开辟自己的新天地。为此，他主动要求到生产第一线工作。结果，他如愿以偿的来到某水暖器材厂技术科工作。这是一家外贸企业，也是高亏企业，当时，国家外汇紧缺，为厂换取外汇，企业将一些产品低价销售，被迫造成企业高度亏损。徐志健经过调查研究认为这些产品之所以要低价销售，是因为这些产品技术含量不高，只有用价格来取得竞争优势。他还发现我们国家在大量出口水暖器材的同时，大量的中高水暖器材却要用高价换来的外汇去购买，作为一名专门生产水暖器材企业的技术人员，他心里感到有愧，为此他发誓要用自己所学为厂里不断开发新产品，提高产品的技术含量和竞争力的同时，要扭转这种让人心揪的局面。从此后，他就以厂为家，吃住在厂里，全身心的投入到技术革新中去，在他的宿舍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各种水暖器材零配件、各种试管、熔液及实验器材，他的生活中除了水暖器材还是水暖器材。不知经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的煎熬，在他和全厂同志的共同努力下，很多技术难题终于被一一攻克了，并开发和改造了十几种新产品，如钢铸造、精密铸造、温控等水暖器材新产品，有些产品还填补了国内空白，被局里评为新产品开发奖，这些新产品的不断问世，为厂里带来了良好的经济效益，并逐渐扭转了高亏的局面。由于他出色的表现他很快被评为工程师，并被提拔为该厂的技术科科长，成为该厂最年轻的中层干部。通过他的艰辛努力，他为自己争得了一片新天地，使他的生活充满了掌声和荣誉。1989年以后，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对我国进行贸易制裁，作为外贸企业的沪新水暖器材厂，也受到了波及，企业效益明显下滑，连续几年亏损高达100多万元。在这种情况下，徐志健又受命于危难中，被任命为厂长助理主抓技术生产。为此，他积极开展市场调研，开发和生产适销对路的产品，使该厂又一次扭转了颓势，当年就赢利60余万元。他的才能又一次得到了体现，他自己也感到前途更加光明了。

没有得到房子，他就下海

    随着他事业的不断成功，他开始感到自己的付出和获得不成正比，特别是他成家后连一间象样的房子也没有，为此他向单位提出，要求分一套房子给他。单位领导经过慎重研究后，找他谈话。在谈话中，领导们首先肯定了他近十年来工作成绩和为厂里所做的贡献，按照他的条件给他分一套房子并不算什么，但分房子并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它牵涉到方方面面的问题，如果给他分了房子，那么单位里工作了几十年的老同志、困难户、无房户是否也要分房子?而现在单位并不富裕，还没有这个能力解决这个问题。并且他现在已是领导，不能搞特殊化，希望他以事业为重，只有企业发展了大家的福利才能上去。对领导谈的这些问题他也知道都是事实，但他心里不服气，他一定要得到房子。为此，他向厂里下了最后通牒，如果给他房子他就一辈子卖给厂里，为厂工作。如果不给他房子，他就不干了。但厂里的态度并没有变化，因为在当时的情况下，厂领导并不敢开这个口子。在这种情况下，他就决定离开这个厂，在厂领导的再三挽留下，徐志健认为毕竟在这个厂干了近十年， 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年华都在这个厂度过的，对这个厂是有感情的，同时领导一直对自己也不错，所以就跟厂里约法三章，自己不跳槽，只是停薪留职，自己去闯荡。这样他就下海了。

“企业只有做大才能更好的发展”

    下海，在当时是很流行的，各种媒体上到处都是下海成功的报道。但是一旦自己下海了，却也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虽然徐志健对自己充满了信心，但第一步该怎么走，他心里没有底。一段时间每天找朋友了解情况，到各个部门咨询，显得十分忙碌，但一直没有方向。一次他听朋友说，现在国家鼓励开办科技公司，因为开办科技公司的门槛比一般公司的门槛要低得多，只要十万元就能开办一家科技公司，经过向有关部门咨询得到肯定答复后，他认为自己本来就是搞技术的可以尝试开办科技公司，于是说干就干，他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4．5万元，再向亲朋好友借了5万多元，拼足了10万元。 1993年初，徐志健开办了第一家公司。这家公司专门从事水龙头、卫浴产品的生产销售和新产品的开发，由于他的起点一开始就比较高，加上我国当时市场经济刚刚起步，正处在短缺经济时代，为此，他根据市场需要生产的时代牌陶瓷水龙头、提安式克路米水龙头等系列中高档水龙头迅速打开市场，不但占据了上海市场的一定份额，而且产品在外地市场上也占据了一席之地。这段时间是他生产的黄金时期，他回忆起这段日子说，在当时只管生产，因为只有来不及生产的产品而没有卖不掉的产品，在这段时间，他还生产开发了抽水马桶、浴缸等系列卫浴产品，在市场上也供不应求。正是这段黄金时期，使他迅速积聚了大量的资产，从十万元起家的他，资产迅速膨胀到上百万元。但也正是这段黄金日子，让他对市场盲目乐观，他放松了对市场的研究，特别是忽略了对国家政策变化后，市场格局变化的研究。他开始不断投资扩大生产规模，寻找更多的合作伙伴，他要占据更多的市场份额。但此时我们国家的市场格局已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经过几年的发展市场已逐步成熟，从卖方市场已转变为买方市场，加上国家开始实行银根紧缩政策，人们的购买欲望开始减弱。同时国家改革开放的步子进一步加大，国外产品纷纷涌入，TOTO、绿太阳等知名品牌的加入，使原本残酷的市场竞争变得更加白热化。这一切对徐志健的影响很大，他的产品销售屡屡受挫，产品开始出现积压。但他认为使他在竞争中出现不利局面的根本原因是，自己的规模还不够大，实力还不够强。像TOTO、绿太阳等知名品牌，之所以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处于有利地位，最主要的是他们的生产规模大，产品成本低，并且有雄厚的实力做保证。这样一比较自己就明显处于劣势了。为此，他绞尽脑汁考虑如何增强实力，扩大规模。经过考虑他认为按照自己的实力根本不可能做大，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有实力的合伙人，共同把蛋糕做大。于是，他开始到处找人谈合资合作的事宜，但响应者寥寥。他用尽各种办法与人进行合资合作，但最终多以失败告终。在无奈的情况下他只好改换门庭，与朋友共同出资重新注册成立了上海仕丹有限公司。但他寻找合作伙伴增强实力、扩大规模的信心并没有动摇。

没有钱也能搞股份公司

    1997年下半年的一天，徐志健在公司里接待了一位客人，正是这位客人的到来，使徐志健的人生发生了彻底的变化。这位客人的名字叫王立新，今年33岁，河北完县人。在本市某银行高桥支行工作了十多年，1997年后辞职在家。为什么这个人会引起徐志健的兴趣呢?因为徐志健听朋友介绍，这个人能力很强，外面朋友很多，路子很广。急需寻找合作伙伴的徐志健，很希望他能给予帮助。在接待中，徐志健带他参观了自己的厂房、生产线、财务帐目，并给他介绍了自己的经营情况等。由于王立新是财务出生，对公司的经营也是内行，给他指出了许多存在的不足，让徐志健感到获益不浅。同时王立新还告诉徐志健，在现代市场经济条件下，光抓生产是不够的，还需要讲究气派，要会生活，注意自己的形象，不能太土气，要多交朋友。徐志健明白自己太土气了，平时也不注意形象，特别是自己从来也没有进过舞厅、卡拉OK等高档娱乐场所，连饭馆酒店也很少去。经过王立新的点拨，他开始了新的生活。在接待中他们谈的最多的是，现代企业制度股份制公司。王立新说，按照我们现在的情况，依靠哪个个人把企业做大，都是不现实的，只有靠大家共同努力，运用社会的资金来发展，才能实现我们的目标。股份制就是这样一种模式。这对一心想把企业做大的徐志健来说，无疑有着巨大的诱惑。在随后的日子里，他们来往十分密切。一次，王立新对徐志健说，上海市政府准备设立100家非上市股份制企业，这些企业操作好了可以进行柜台交易，由于这种交易市场是介于一级市场和二级市场之间的一种交易形式，当时被称为一级半市场。这样同样可以吸收社会资金进行融资，当条件成熟的时候还可以上二级市场或二板市场进行交易。如此好的前景，徐志健当然表示要积极参加入股。王立新随即说，要成立这样的公司必须要符合三个条件。一是要经过政府批准，二是必须要有5个以上出资人，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至少一千万以上的注册资本金。其他两个条件都能办到，但第三个条件却很难办到，因为当时两个人都没有钱。但是没有钱也要办股份公司，两个人经过反复商量后开始分头行动，徐志健首先找到仕丹公司的职工李某、虞某及朋友储某、朱某等人给他们讲了成立股份公司的事情，让他们充充数作发起人，不必真的出资，就是出个身份证，签一份《发起人协议书》。当公司成立后，能发股票的时候，可以优先考虑他们购买原始股，以后上市发行后就可以赚大钱了。

    随后，徐志健和王立新又经过一番商量，把新公司取名为上海浦陶企业股份有限公司。随即他们将《发起人协议书》、 《公司章程》、 《申请成立浦陶公司的报告书》准备就绪，但1000万注册资金着实让他们思忖了一番。因为按照常理个人出资不可能很多，大家虚假的出资离一千万还有好几百万。可他们自有“高招”。在他们的一手操纵下，又成立了一个所谓的职工持股大会，伪造了《设立职工持股会的申请报告》、《职工持股会决议》等文件。根据这些文件徐志健的仕丹公司出资130万、王立新出资90万……。这样1000万元就轻而易举的凑齐了。然后他们就拿了这些伪造的文件先后骗取了浦东新区体改办的《关于同意上海浦陶企业股份有限公司 (筹)成立职工持股会的批复》和上海市政府《关于同意设立上海浦陶企业股份有限公司的批复》。

    1998年初，时随金融秩序整顿，一级半市场也被暂停了。但徐志健和王立新心有不甘，并就此事进行了谋划，认为前期花了那么大的精力，获得了政府批文，现在放弃也实在可惜，并且公司运作后，今后也可以考虑上二板。至于资金问题，王立新当即表示他可以搞到验资报告。果然，不久他通过关系用钱买了一个1000万元的虚假验资报告。然后拿了这些材料到工商局注册。虚假的浦陶企业股份有限公司就这样成立了，注册地在浦东江镇，法定代表就是徐志健。

他们苦苦地撑起了一个空壳公司

     由于浦陶公司原本就是一个非法的空壳公司，没有一分钱，根本无法运作。所以，徐志健找到王立新要他从他掌管的两家公司(1998年初王立新先后被聘为上海某经济发展公司和石油发展公司的法人代表)的帐上划点钱来救急，虽然这家公司名义上是股份有限公司。但实际上是徐志健和王立新两个人的。所以王立新对这家公司也格外照顾，从这家公司成立到案发，王立新从自己管理的两家公司共划拨给浦陶公司150余万元。虽是一家空壳公司，但两人还是对他充满了信心。1999年1月25日，在公司总结会上，徐志健对大家说，浦陶公司1999年打基础，三年内会有突破性发展。并对当年经营情况进行了预测，水龙头：1500~2000万销售收入，保底1500万。洁具：500万销售收入。这样毛利 500万，纯利150万。可信心改变不了亏损的事实，在公司成立后不久仕丹公司的一切业务都纳入到浦陶公司内，生产经营都搬到了江镇，虽然当地的劳动力成本相对低廉一些，但由于路途遥远，无形中增加了运营成本。同时为了注意所谓市场形象，经常参加国内国际的各种展览会，使原本拮据的浦陶公司雪上加霜，入不敷出。但他们一直以为能支撑到能上市或上二板的时候，他们就大功告成了。

    2000年8月，王立新突然不辞而别，离开了某经济发展有限公司，于是，公司对王立新在任期间的帐目进行了审计。经过审计发现从1999年1月到2000年4月，该经济发展公司的79万元莫名其妙的进入了浦陶公司，而公司与浦陶公司没有任何经济和业务关系。经过进一步的审查发现，王立新是浦陶公司的董事占9％的股份。为此公司立即向公安机关报了案，由于案情重大公安机关十分重视，立即开始了侦破和调查取证工作，在调查中公安机关还发现，王立新还曾经从自己担任总经理的某石油公司划给浦陶70余万元。为了追回这150多万元的巨额资金，公安机关又对浦陶公司进行了调查，没想到这一家股份公司竟然是一家虚假的空壳公司。2001年1月犯罪嫌疑人徐志健、王立新因涉嫌虚报注册资本罪，被浦东新区张江地区人民检察院依法批准逮捕。 2001年8月，以虚报注册资本罪被依法提起公诉。

    在看守所里，记者见到了徐志健，他上身穿着一件白色的金利来T恤衫，下身穿着一条蓝白相间的西装短裤，在言谈举止中还时不时地露出那么一点自信来，他说，“经过这么多年的摸爬滚打，觉得自己有搞科技开发的特长，但缺乏经营和管理的能力，为此从1998年3月开始，在复旦大学国际经济学专业攻读研究生，今年三月如果我通过了外语考试，我就成为了复旦大学国际经济学专业的研究生，可是现在……”他无奈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