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岁之前，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也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爱情。

亲情对于我来说，是不存在的。

我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我被寄养在舅舅家里，那个时候，我在学校里是好学生。我并不是很喜欢学习，学习对我来说只是排遣苦闷的方式。

我的舅舅有两个女儿，疼她们还疼不过来呢。我一个人住一个房间，而我两个表姐同住一个房间。但是对我的这种关心并没有使我感觉被疼爱。两个表姐也是出于亲戚的礼仪偶尔对我友好一下。

我的相貌算是不错的，到了中学这个优点就表现得很充分了。两个表姐逐渐疏远我了。我舅舅这个时候有了外遇，舅妈天天跟他吵架，家里每天笼罩着两个大人的阴郁气息，舅妈看我也越来越不顺眼，以至于我每天放学回来都不敢多说一句话，只能躲到房间里做作业，或者看书。长达一年的时间里，家里只有舅舅一个人跟我说话。

初二那年，我终于无法熬过这种枯燥压抑的生活，就在饭桌上跟舅舅提出想住校。两个表姐听了以后都很高兴，虽然她们没有表现出来，不过从她们的眼神里，已经可以看出这对她们来说绝对是无比好的消息。住校以后，我一开始一个星期回一次家，到后来就一个月，最后就半年才回去一次。就这样，我跟舅舅家的关系也越来越淡。

从小，我就不懂得什么叫撒娇，因为就算是撒娇了也没人理我。谁也没有给过我撒娇的机会。

我跟同学的关系都还不错，那个时候我经常收到男孩子的情书。但是对我来说，考上更远的高中和大学，开始自己赚钱独立生活，比什么都重要。我学习不算最好，但也相当优秀，成绩一般都排在班级里的前几名。后来，我顺利地考上了市里的高中，又上了大学。到了大学之后，舅妈就不许舅舅给我寄生活费了。舅舅写来很长的信，写了很多愧疚的话，说他对不起舅妈和两个表姐，同时还有我去世的爸爸妈妈，但是家里的事情没办法，希望我去勤工俭学，自己养活自己。我没有怪舅舅，反倒觉得开心，因为终于告别了寄人篱下和看人脸色的生活。况且，舅舅对我一直都还是挺好的，我内心一直很感激他的照顾。

大学快毕业时，经过老师的推荐，我顺利地在一家国内较有影响的影视制作公司找到了实习的位置，工资不高，但足以维持我的正常生活。因为工作的机会，我开始自学摄影，偶尔给一些时尚杂志拍一些照片，生活慢慢也好了起来。

二十多年的生活，充满了平静下的压抑和无助。等我独立生活之后，我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谈过一次恋爱，对于各种男女之事一直也是比较漠然。在那一瞬间，我开始觉得自己生活得很苍白。也有同学喜欢我追求我，但是排斥好像是某种本能，我渴望别人来爱我、温暖我，却又莫名地感到恐惧，感到内心本能地排斥。我害怕两个人的生活是否会让自己面临不可预知的劫难，或者面临着无意和刻意的破碎。

平淡如水的大学生活结束之后，我成为那家电影公司的正式员工，收入也比原来多了不少。可以住在市中心，可以去买一些以前不敢买的衣服和化妆品。同时，我发觉自己各个方面都很有女人味，唯独缺少了爱情。

我工作努力认真，从不计较一些金钱和人际关系上的琐事，很快，我就获得了晋升的机会。

这个时候，公司因为要筹拍一部投资比较大的电视剧，聘请了一位很有才华的音乐人莫非。

莫非的家境相当好，爸爸是一家大企业的老板，妈妈在经营一家三星级酒店。只不过他爸爸在外面还有很多女人，而且其中好几个都生了孩子，所以家庭关系很混乱。莫非非常讨厌这种状况，在他去英国留学回来之后，就决定跟家里脱离关系。他很有才华，收入比我高很多。我当时负责电视剧内容方面的策划，经常跟莫非在一起讨论剧本和音乐，慢慢混得很熟。

这部电视剧前后拍了一年。关机的时候，我和他没有跟剧组人员一起闹腾，而是坐的士到很远的海边吃烧烤。那天我们喝了很多酒，不过我对酒精不感冒，喝再多也不会醉。莫非醉得一塌糊涂，开始满肚子跟我倒关于他的苦水。他是个有着韩国明星气质的帅哥。当他流泪的时候，我的心突然产生很强烈的怜爱，我去摸他的脸，把他抱在怀里，就像抱一个孩子。

那天晚上，我把自己的第一次给了莫非。但奇怪的是，我并没有想象中的有了爱情的感动和喜悦，反倒对我们的关系产生了迷茫。

完成了那部电视剧之后，我们又紧张地筹备下一部。我没有和莫非住在一起，他住他的单身公寓，我还住在租来的套房里。他是个做音乐的，生活很没有规律，而我还要按照公司的正常时间上下班。

慢慢地，我认识到我不爱莫非，只是对于彼此缠绵的激情有依赖和期待。一开始，我们几乎每天都要缠绵一次，后来就逐渐少了。我不知道他是否爱我，而且，等我跟他熟悉了才知道，他在英国的时候就喜欢到处泡女孩子。跟我有了关系之后，他偶尔也还会跟一些女孩子约会。我并不计较这些，当你不爱一个人的时候，他做什么其实你都不关心，只要在你需要他的时候，他过来就可以了。想起来，那个时候我们对于彼此来说只能算是个不那么坏的依靠。他的身边不断变换着女人，但只有我是不变的，而且不会对他有所要求。我不爱他，但是对别的男人，我毫无兴趣。我们对于彼此意义的定位也许就在这里。

空调修好了。我下车去给工人付钱。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我没有提议坐到办公室去，仍旧坐回莉莉的车里。莉莉拿起一盒香烟，看了一下，又放了回去。她说：“我不想再过抽烟的生活了，这盒烟是我买的最后一盒，一直都没开。”她问我是否抽，要抽她去买一包。我说不抽。三十岁的莉莉不能说还年轻，但是也没有老态，她那瘦削的容颜偶尔会散发出强烈的美感。

在我进入公司的第五个年头，公司经历了一次大的变动，原来的总经理因为一部电视剧的失败被董事会辞退，而且他还卷走了一笔很大的款项，逃去国外，速度之快很显然是早已准备好的。很多同事都认为这下公司肯定垮了，加上这个时候，正好另外一个公司招人，来公司挖墙角，于是，全公司人走了一大半。只剩下不多的几个实习生，按资历我算最老的了。董事会有人提议让我当总经理，但是其他人表示反对。那个时候我们准备邀请一个重量级演员，由于公司的原因，那个人不愿合作。我就带着几个实习生用了各种办法让他重拾对我们的信心。后来他出演了电视剧，而且收视率相当高，版权还卖到了**。于是我成为了公司成立以来最年轻的总经理。那一年，我二十八岁。

二十八岁的我终于拥有了豪华地段的套房，而且还有了自己的私人轿车。之后我重新组建了团队，我找到了几个散落在其他公司的校友，师兄师姐给公司带来了新的活力和理念。这期间莫非去国外旅行了一段时间，回来的时候我们开始涉足电影，帮助美国的一部电影做制作，莫非负责电影音乐。他的才华再一次获得了发挥。这部电影让我们赚了不少。莫非也获利不少，买了部跑车。

我依然每天都按照正常上下班时间去公司，莫非这段时间也都留在国内，没有到处旅行。我们对于彼此并没有厌倦，但是也没有了太多激情，更多的是工作上的关系。有一天下午，公司的人都出去了，我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突然对自己产生了厌倦。影视圈的关系比较复杂，时常要周旋于各种利益关系之间，我不知道其他行业是什么样子的。而且，当我发现自己快到三十却依然没有爱情的时候，内心感到恐慌。我们拍的电视剧多是爱情题材的，我在片场的时候看到那些演员在表演，也会感到羡慕，因为我连表演的机会都没有。我无法去爱莫非，也许，我是无法去爱自己。没有被人爱过，也许就不会懂得去爱别人。

那段时间我的脾气变得很不好，人也变得尖刻，跟公司的员工说话的时候，更喜欢摆架子，而这些行为，是我以前不喜欢的。莫非待了一段时间又去国外旅行了，回来的时候我去机场接他，亲眼看见他在机场甩了一个女孩儿，那个女孩儿非常伤心。我突然从内心深处感到一阵无法遏制的抽搐与恶心，对于我们的关系，对于莫非的轻浮，也对于我自己的空虚。

回到我的家里，我们又在一起缠绵。之后莫非说，想搬过来跟我一起住。我估计他又是闹着玩，也就没有搭理他。

随着制作的单子越来越多，公司要扩大规模。除了在社会上招一些会做事的人以外，还去高校招生。有一天早上，我去催一笔款项，那个公司的老板违反合约，自己赚了不少，却找各种借口不还我们钱。那天一大早我就去了，非常生气，一到那里就砸他的东西。其实这种欠款的情况哪里都有，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我非常生气，我指着他的鼻子大骂，搞得他全公司的人都听到了。我甚至问他拿我的钱去做什么用了，是不是去嫖妓了。他很害怕，赶紧给我开了支票。

我回来的路上一直在颤抖，我想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像个流氓。我不停地劝自己，不停地试图稳住自己的情绪，但还是不管用。我跌跌撞撞地开车回到公司，进电梯的时候还在抖。这个时候我听见一个很年轻的声音对我说，你的鼻子上有东西。我看了他一眼，他的笑容很灿烂，看着他，我的心竟然一下子就平静下来了，不再抖了。他还在那里偷笑，很天真的样子。

我也没多想，回到办公室就赶紧跟大家一起进入招聘现场。这时候那个男孩子和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一起走了进来。自我介绍后得知他们是一个班级的，那男孩叫新智，女孩叫英子。两个人的默契和那种很自然的状态让我们感到惊讶。本能的反应让我决定只招那男孩一个人，但是男孩说，假如不能一起进来，他也不会进来。我问为什么，他说：“我们就像是一个人，只有在一起，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没办法，我就答应了。

这个时候我三十岁，我到三十岁的时候才迎来一场真正的爱情。只因为这个叫新智的男孩子可以让发抖的我瞬间平静下来。不过我自己也无法确定这是不是爱。有一天晚上我又跟莫非睡在一起。他完事了之后非常恼火，压抑着对我说：“这感觉真他妈糟糕。”我问为什么。他说：“显然你的心里在想着别人，心不在焉。”我说：“你别这么敏感，即使没有别人，我们对于彼此都已经厌倦了，不是吗？”我看他一直在生气就说，“希望你看在我们多年的友情份上，原谅我的心不在焉。”

是的，我发现我们之间的感情就是一种身体上的彼此需要，就在那一瞬间，我发现，我爱上了新智。我开始把一些相对重要的事情交给新智处理。他不是那种很聪明的人，但是做事认真和投入得让人感动，因此几乎每件事情都可以做得很好。英子也很认真，不过她总是让我感觉到紧张。让我紧张的不是她的漂亮和年轻，而是她跟新智之间旁若无人的嬉闹。我在嫉妒她。长时间的空虚和郁闷已经让我这种嫉妒一发不可收拾。

莉莉说：“那个时候，我开始昏头了。”我说：“你的爱情，从这个时候终于开始了？”她说：“是啊，终于开始了，并不算晚，女人的爱情在任何时候都不晚。”

车子一直停在我的办公室门外。路上车水马龙，灯光闪烁。我和莉莉都沉浸在她的故事里，我在等着她说下去。她说到新智的时候，眼睛依然放着光。使我也忍不住去想这个男孩子，不，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我的生活有了期盼，我渴望见到新智，见到他，我所有的烦恼和郁闷都可以忘记。他的年轻和阳光是我内心唯一的亮色。

可怕的是，我开始深刻地讨厌英子，我觉得是她妨碍了我。

我想快快地告诉新智我爱他，但是我不知道从何说起，我竟然不知道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该说什么。

我们依然一起工作，我，新智，英子还在一个屋檐下。我不能对英子表现出厌烦，只能以上司的身份约束她。更关键的问题还在于新智，我不知道怎么样接近他，不知道怎样才能跟他开始，实在没有办法。我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一个最土的办法，就是先拉他上床。我想，上了床，他或许就是我的了。

我决定不管怎么样也要实施这个计划，而且，莫非已经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了，他还有那么多女孩子，而我，到了三十岁才有第一次爱情，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有一天，我单独请新智吃饭，他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一直说“感谢”和“不好意思”。我喝了一点酒，不能开车，就叫新智打的送我回去，新智有点不愿意，我也不理他，拿出老板的样子，冲他喊。他跟在我后面，就像一只担惊受怕的小山羊。

到了我的房间之后，他说没事先回去了。我不让他走。

我躺在床上，喃喃自语地说：“别人是怎么开始的呢？当一个人爱上另外一个人，他们是怎么开始的呢？”

我说：“新智，你知道吗？”

新智可能也有点心虚了，他说：“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我要回去了。”

我说：“不能走，新智，我爱你。”

新智有点慌张，掉头就走。我马上从床上窜起来，死命地从身后抱住他，他也死命地挣脱。他掰开我的手，我马上抓得更紧。我快疯狂了。我抱着他的头吻他。他闪躲，推我，但是不管怎样我都紧紧地近乎疯狂地抱住他，吻他。我急促地脱下彼此的衣服。

我的计划得逞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新智蹲在床边伤心地哭着，我知道，他是觉得对不起英子。我走过去去摸他的头发，他厌烦和恐惧地躲开。这个时候，我也有点委屈了。不管怎样，他跟我上床了。我是个女人，不管他是否愿意承担责任，至少在那一瞬间，他得承认他是接受我的。

这件事之后，我更加期待我们能生活在一起。但是新智开始躲着我，实在躲不了，他站在我面前，眼睛却不看我，而且看着其他地方，说话声音缓慢，像受了重大的伤害之后的萎靡不振。他这个样子更加剧了我的急切。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多男人想跟我上床，而新智只不过跟我发生了一次关系，就产生了如此多的被强迫的痛苦。我突然感觉自己好失败，好无能，自己的计划好失败。

不，不能放弃。我想，只要英子还喜欢新智，那我就永远没有机会。

那天新智走的时候，忘了带手机。第二天晚上回去的时候，我发现手机里有英子打过来的将近二十个未接来电。我把手机带到了办公室，当着英子的面，把手机还给了新智。看着英子惊呆的目光，我暗自得意。

现在回想起来，我的这种心态真是糟糕。不过在当时，我确实没有想那么多。英子和新智之间开始有了裂痕，而且据我所知，新智不管怎么样也不肯告诉英子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使得英子愈来愈怀疑，进而疏远新智。

有一天，我从外面回来，听见英子在质问新智，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新智支支吾吾，请求她别再问了。

英子问：“是不是背着我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新智默不做声。

英子着急了，问：“你和那个女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新智依然沉默。

这样的沉默基本就等于是承认了。英子流泪了，要往外走。我赶紧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英子路过我的办公室的时候，停顿了一下，走进来，很直接地问我：“你跟新智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仰起头跟她说：“该发生什么，就发生了什么。”

英子掉头就走。新智站在我办公室的门口，靠着门，面如灰土。

我走过去，说：“新智，我们晚上一起去吃饭吧。”

新智却说：“我已经做了对不起英子的事情，我还能怎么样呢？”

他的痛苦让我心疼，但是，我仍然认为我的做法没有错。英子爱他，我也一样爱他，为什么我不能为了自己的爱付出努力？

那天晚上，新智接受了我的邀请，我们一起到了一个韩国餐馆。他什么都不吃，不管我说什么话。

我已经忘了莫非的存在了，好像只有新智是唯一的存在。谁让他一直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躲着呢？出餐馆时，我发现莫非的车居然就停在这家餐馆的停车场里。但是我没理他，直接开车送新智回住处。

回家的时候，我看到了莫非的车停在我回家的路上，他在等我。我下了车。他用逼人的眼光盯着我，用冷冷的语气对我说：“那个小孩就是让你在跟我上床的时候心不在焉的男人吗？”

他的挑衅让我恼怒，我说：“我们的关系都过去了。莫非，我现在就告诉你吧，我已经爱上了他，我爱上了那个男人，我要跟他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