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拘留所的那些日子_中国法律网5Law.cn

本来也不曾想过会留下些什么文字来回忆这短短的八个多月时间，更不曾想过我竟然能在那样的监管场所坚持了长长的八个多月，不知道这八个多月的时间对我来说是什么样的过程，萌芽，成长，完成，逝去。
乍一回首，诧异地发现，那么多的脚印，深深浅浅地就像个刚会走路的蹒跚的孩子一般，从刚开始驼着背的左摇右晃，到如今直挺着身子稳步稳走，意外的是，其中的过程，点点滴滴都竟值得让我回味一笑。
于是，探着脑袋，对小心翼翼而又怯生生的那第一步产生了兴趣，此刻已经站在这条路终点位置上的我多么想和那站在起点的我换个位置，对当时所产生的各种思绪重新来一次认真而又全面的感受。
那个日子，是通知我面试的日子，虽说之前早已经和所长打过了招呼，所有的材料也早已备齐并交给了内勤，但这一次的报道，应该是让双方互相都有一个初步的了解。
还记得我既兴奋又紧张，因为一看见关押区的大铁门威严地紧闭在我面前时，从没接触过监管场所的我当然会异常兴奋，但紧张的情绪却总是随之而来，在印象中，那就是严肃而又庄重的禁地，起码对我这么一个普通人而言，这么形容它一点也不过分。这样的一个地方，想必我的一言一行都会被约束和限制吧？当时的我一直被这个顾忌所困扰着。
从踏进铁门的第一步开始，我承认我真的有种井底之蛙的感觉，唯一的想法就是：天啊……从来没看到过一个地方聚集了这么多穿着警服的人。于是，我的动作显得格外小心翼翼，一言一行都变得谨慎，说是谨慎，倒不如说像是一个未见过世面的孩子。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觉得自己安分得就像笼子里的宠物一般，等待着新主人的认领。这么说虽然有些夸张了，但事实上在那儿呆着的时候也的确是如此，他们呼唤到我的名字时，我就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然后随着他们的目光走进民警办公室。
他们对我的打字速度做了个测试，结果当然是满意。教导员也尽可能地用着亲切的表情对我进行了一番谈话，内容无非是到拘留所上班的原因、工作辛苦要做好心理准备之类的略带关心的官腔话。
那一天我感到过得有些漫长，大概其中一个原因是前去报名的人之中竟然只有我一个女生，不光如此，偌大的一个拘留所，正式工和临时工所有人数加起来怎么也能上二十人吧，但其中的管教女协警居然只有两人，加上内勤部的协警和民警，算来算去也只有五个女生。
这一点疑惑在后来上班的日子里就慢慢被解了开去，因为在所有关押人员中，男女犯人的比例大致可以统计为10:1.5，而除去巡逻的工作（巡逻基本上都是由男管教执行），女管教所需要完成的工作就是对女犯人搜身、输入所有犯人的材料、输入犯人涉案倒查表、输入吸毒人员的记录等等。而我，自然被分配到这一类的工作岗位上。
12月15日，那个特殊的日子，因为那一天飘扬起了去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而那一天也是我正式被编制进拘留所上班的第一个日子。
没有和朋友们看雪，也没有陪着父母看雪，我的双脚深深现在厚厚的雪堆里时，正是我身处在国防培训基地的时候。那与世隔绝的简短三天里，我看见了那几场下得最深的大雪，虽然冷得我总是瑟瑟发抖，虽然单薄的两层棉被总是半夜把我冻醒，但却怎么也浇不灭在我心底那燃烧起来的干劲。
然后，我正式开始了从前辈（两个比我还要小的女生）那儿吸取经验的历程。
对于一个从未接触过这一切的人来说，所有的东西都显得格外繁琐，材料的准确度、不可松懈的安全意识、杂七杂八的琐事，有时候会让我变得莫名的烦躁，但每次这个时候，我总是能意外地发现，这严谨的场所里，大家所散发出来的工作氛围显得格外轻松。
大家就像一个家庭一般，没有多余的勾心斗角，没有多余的埋怨，有的只是偶尔那不正经的玩笑，有的只是那亲切而又贴心的微笑。
其实，不管工作的场所有多特殊，大家也只是一些有血有肉的普通人而已。
穿上警服的那一天，我看见了一大堆浩浩荡荡的武警们配着枪，包围在满载犯人的警车边守卫着，一路上每隔几米就会站着一名协警，目光凌厉地站着，一动不动。警笛声响彻天际，残留的回音不住地飘荡在身后的路边。
我心潮澎湃地观望着这一切，如此大的阵容，如此严密的防护，如此壮观的画面，大概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无法看见，而我，却有幸能目睹到这一幕。
没错，这就是在我记忆中印象深刻的其中一段，拘留所搬迁的日子。
庄严的国徽正挂办公楼中间，建筑左右两侧回弯进来的设计犹如一个成语：稳坐泰山。是的，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新所时唯一的想法。那时候的我呆呆地望了好久好久，甚至在几天之后都有些无法相信我竟是这个建筑里的其中一员。
待我有些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在恍惚间融入了这个气氛、这个家庭、这个团队。就在这么不知不觉中，我渐渐地开始对工作得心应手，甚至游刃有余，空暇之余还可以帮助同事做一些别的工作。
三天的上班时间，三天的下班时间，工作时全心全意，下班时自由安排，这样的生活模式曾一度让我感到惬意和舒适。我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永远在这儿上班，或许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话已至此，如果不提起我的那几个可爱的同事，似乎就会有些遗憾呢。
我的组长姓王，我会偶尔亲切地称呼他为钧哥，他是一个依旧年轻的男子，有着一个和睦的家庭，偶尔能听见他对我们骄傲地提起他那读小学的儿子，眉飞色舞。在工作上，他真的真的是一个无比细心的人，组长这个位置，他当之无愧。
很多时候，我会因为粗心马虎偶尔犯了点错，他却总是能够发现并告诉我，然后笑笑地让我改正并说一声下次要小心。那个时候的我，刑事。总忍不住会暗暗地夸奖他，那样的工作态度，那样细腻的心思，不是我这个小菜鸟一时半会就能学会的，所以我总是在默默地向他靠近，那些关于工作上的点滴。
不得不承认，在他身上我真的学到了很多，那些关于无用的年轻气盛，重要的观察入微，必须的工作态度，学会的忍气吞声，短短几个月的相处，就比从前所读过的书都要来得有营养。
而另一个同事，和我一起进来并一起分到前台收押的同事，是一个年轻的男生，甚至在这个暑假才刚刚从大学毕业，是个非常有趣的家伙。他有着九零后具有代表性的个性，却同时也存在着只属于他的特立独行，那种虽带着一些桀骜不羁却将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的为人处事，有些让我惊讶。
他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这总是让我羡慕不已，对我来说，从学校里背出来的英语早已经分毫不差地还给了老师。所以说，当所里有关押着外籍人员时，他的作用可想而知。
有趣的事，我竟然能和他打成一片，因为我会和他一起偷偷地跑到附近小山坡上摘桑葚、摘枇杷，一起偷偷地跑到刚刚收完珍珠的养蚌池边捡珍珠，一起到厨房翻箱倒柜地只为了找寻夜宵的材料，甚至还有更多更多的一起。
我和他总是能很有默契地一起完成某一项工作，他负责收押，我负责输材料，他总是知道我需要什么，我似乎也能猜到他想要做什么，这样的配合，让我们在上班的时候总是感到和愉悦和轻松。这种难得存在于同事之间的默契，会让我回味不已。
当然了，还有一个不得不提的小女生，那个总是丢三落四的健忘女，明明比我要小两岁却非要长得比我高出一截的家伙。她是所里唯一两个女民警中的其中一人，刚刚从警校毕业被分配到拘留所。
不得不说，她理论的功夫可真是一套一套的，和她正儿八经地争辩什么内容的话，我还真没这勇气，但如果要投机取巧地和她开着玩笑，就经常能看见败下阵的她满脸委屈地盯着我，而我就趁机得意地看看她。每当这种时候，我就会有莫名地成就感，理论上争不过你，难道我还不能从其它方面打击你吗？
但我必须承认，她是一个单纯没有心眼的女生，我身体不适了她会关心我，并让厨房阿姨帮我热汤，我上班辛苦了她会安慰我，并开导我。所以，有些得寸进尺的我慢慢地就干脆将自己房间的被子都给搬进了她的房间，理所当然地鸠占鹊巢。她却倒也开心得很，天天睡觉前总要拉着我聊一会。
我对她唯一的期望就是，不要再丢三落四了呢，每次我休息三天后回去，房间就会变得一团糟糕，等着我上班的时候收拾完了，下班后又会如此……不过你呀你，还是找个细心的老公早点嫁了吧。
如此庞大的机构，当然不可能只有这三个同事了，还有后台的那些人，还有内勤的那些人，还有好多好多的人，我却无法在此一一举例，但唯一能肯定的是，每一个人对我来说，都是无比珍贵的回忆，不论是厌恶还是喜爱，刑事辩护书。都将永远记入只属于我的史册。
拘留所的工作是机械而又繁琐的，每天都重复地做着那些事，甚至连去方便的时间都莫名其妙地变得固定起来。固定的用餐时间，固定的起床时间，固定的午睡时间，唯一不固定的就是晚上的休息时间。
拘留所有一个很让人无奈的现象，白天莫名其妙地空闲，但是时间一旦过了傍晚五点，派出所的就会开始送人，一直忙忙碌碌到晚上十二点，甚至有时要忙碌到凌晨三四点，而我的脸色也开始越变越差，慢慢地失去了该有的精神。
作为一个女性，这一定是最可怕的杀手吧，所以渐渐的我也开始意识到了这一点，熬夜对我来说真的不可取，现在的我两只眼睛挂着大大的黑眼圈，如果丢到熊猫堆里，一定没人认得出我。
所以我开始盘算着如何才能摆脱这样不规律的生活方式，换工作吗？可是我并没有在此处呆满一年，而且大部分的感觉告诉我，其实我依旧喜爱这份工作。换岗位吗？可是所里除了内勤有行政班，其它岗位都会遇到熬夜的情况。
于是，我有段时间一直被纠结于这个问题之中，想不到一个十全十美的办法，然后我告诉自己，再熬一段时间吧，我也不可能一辈子都呆在这儿。而且在平时较迟的时间里，也可打电话给派出所做适当的催促。
就这么艰艰苦苦地过着，工作着，并总是不停地担心着。担心并非只是自己的身体，更多的压力来自工作，来自那些关押在监区里面的女犯人。
大概很少有人能体会到，二三十个女的，甚至有时候人数能达到四五十个，所有的女犯人都必须由我一个人监管着，这种繁琐的工作和压力会让人感到崩溃。她们的琐事总是很多，这一点可以体谅，毕竟女性很多方面总是会比别人更麻烦一些。
每一次我路过拘室门口时，总是会被里面的人叫住，“我想打电话……”“我想买生活用品……”“我想买日用品……”“我想晒衣服……”“我想晒被子……”“我肚子疼……”“我喉咙发炎……”“我发烧了……”“我便秘……”“我中暑……”…………你能想象吗？就像照顾一群小朋友一样，生活上所有所有的大事小事都要和我汇报，并让我找办法解决，甚至连屎尿都要你帮忙照顾的感觉，真的会让人发疯。
曾经有段时间的我热情高涨，不辞辛劳地总是往后台监区里跑，不嫌麻烦地一个一个照顾过去，并经常开导她们，陪她们说话。但这样的行为导致最后的结果是，屁大点事都找我，以至于前台的材料输入不断地出现小差错，整个人精神总是不足，终日感到有些萎靡。
很多人就此事说过我，我并不是她们的亲娘，何必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很多时候，有些犯人纯粹就是没事找事故意装疯卖傻，这跟她们要被处理的结果有关，所以说，能帮就帮，但别过了。
点点头，其实这些道理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只是，同样是人，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吧……
所以，到今天，我都还会贯彻自己最初的做事风格，不随意对她们发火，有要求就尽量满足，没事多陪她们聊聊天，毕竟一天到晚都关在那小房子里，迟早都会被逼疯。
说起女犯人，我就不得不想起几个经典的案例，那让我又憎恨又好笑的家伙们，你们可要记得为了你们我放弃了多少休息的时间。
曾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妇女，因为店里摆放了赌博机而被拘留，但她腿脚不便，有一只腿因之前出车祸而残废了，所以走路、生活什么的都需要同室的拘友们帮忙照顾。其实这也没什么，坏就坏在她有一个习惯，也不知道该说她这个习惯好呢还是坏呢，就是每天早晨六点起来都必须要解决一次大号，这也没什么。最重要的是，她的腿脚不便，不能蹲下身子解决这事，必须坐在抽水马桶上，但监区拘室里所有的卫生间全部都是蹲式的。
这事一出，所有人都头疼了，但最头疼的却是我。
每天的前一天晚上最早也都是半夜十二点半才睡，没睡几个小时，六点钟就被叫醒，那妇女到了大号时间了，但男的陪着不方便，所里又只有我一个女协警，所以如此“光荣“的任务就交到了我的身上。
于是上班这三天，每一天每一天早晨六点准时被叫醒，然后扶着她到办公楼一楼楼梯口的卫生间里看着她拉臭臭（所里除了办公室和房间，唯一的抽水马桶），完了以后又扶着她回拘室。
但我必须承认，那几天我没给那人好脸色看，甚至都忍不住说了一些难听的话，管辖。这摆明了就是故意没事找事做，而那家伙平时也是属于不安分的类型。不过四天后苦日子熬到头了，终于把她给盼了出去，瞬间感觉全身轻松了许多，但还没几天呢，就又出了事。
这一次是因吸毒而被关押进来的女犯人，平时沉默寡言不爱说话，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痴痴呆呆的模样，开始甚至都没有什么人注意她，但才进来第二天，正巧又是我上班，就出了事。
很准时，半夜十二点，大概是毒瘾上来了，忍受不住的她不住地拿脑袋撞墙，拘友们都按不住她，无奈之下只能叫我们过去处理。记得当时看见她时确实有些吓到我了，凌乱的头发，呆滞的目光，痛苦的表情，双手死死地掐着脑袋，猛地往墙上撞去。
没办法，我只能狠狠地按住她的脑袋，把她的手反握在她身后，同事及时地将她双手上了铐，以防她再做出自残的举动。我询问她到底哪儿不舒服，毕竟当时还没想到毒瘾这事，但她的回答语无伦次，半天才算听清楚，这家伙说她自己有精神疾病。
不用说，立刻送医院。我无奈地看了看墙上的钟，明明已经可以休息了……叹了口气，看了看这个始作俑者，没办法，谁让所里只有我一个女协警呢……一路上，她都还在不停地挣扎，一会要我帮忙按住她的太阳穴，一会要我揉揉她的脑袋，我甚至都能感觉到她冰冷的体温和不住颤抖的感觉。她突然间跟我说了很多很多，关于看见他男朋友出轨的事而导致她精神有问题……那时候我都还天真地相信她说的话，直到到医院后，听见医生淡淡地说着“这家伙就是毒瘾犯了，打镇定”后，我才满脸愤恨地看着她，明明刚才那么同情她的说……
于是，她镇定了，一镇定就镇定到第二天晚上十二点，重复的剧情又开始上演了……要不是第二天晚上医生多开了几针让我们带回所里每天按时给她打，我估计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都得被她折腾得够呛。
类似的事件非常多，甚至可以说是家常便饭，还有一些像是慢性阑尾炎导致疼痛啊，装死想逃避处罚啊，毒瘾犯了跟我要烟抽啊什么的，时有发生，而我在工作之时，总是二十四小时时刻警惕着。
但在里面并非时时刻刻都是处在灰暗的事件中，其实有很多时候，里面的人都有着可爱的一面，曾经不止一次地和我聊天并告诉我，她们所有人都很喜欢我，并一致认为我是所里最温柔的协警（个人觉得已经很凶了），时常会掏心挖肺地和我说着一些平时不敢和别人说的话，关于这一点，我总是会感到很欣慰。
此时此刻，我将自己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因为现实告诉我，我即将离开拘留所，离开这个承载了我太多回忆的岗位，离开这些已经开始舍不得我的同事，要把所有的进行时都变成过去了。
我没有想过我会舍不得，那个刚开始就以为自己一定做不了两三个月就会落荒而逃的我，真的真的没有想到会坚持了这么久，或许应该感到欣慰呢。
但是，要知道，我离开了拘留所并不代表我就是真正的离开，因为我即将要转移战场，换一个工作环境，去往看守所。
虽然以后到了看守所我不再是一个管教，也不再会去照顾关押在里面的犯人，也不会再陪她们聊些什么，但这样的处事风格，并不会因为岗位的变动而消失。到了内勤以后，我想我会越发努力去学习那些没有接触过的东西，让这么一个越来越渴望学习的我提升上更高的一个阶层。
再见了，我在拘留所的那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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