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内婚外全文阅读
时间:2014-03-12 21:29来源:互联网 作者:中国法律网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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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飞行员和两个女人的爱情故事:婚内婚外 作者:瑛子
婚内婚外 第一章(1)
一个飞行员和两个女人的爱情故事
本书以精彩的构思和感人的故事,详实记录了飞行员的工作、生活和爱情
披露国内航空公司鲜人为知的行业内幕
婚内婚外
——如果说我不爱你,这不真实。如果说只爱你,也不真实。
——很想告诉你,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就在你身边……
1
深圳,一个平常的日子。
一个美丽的女人,心情却无法平常。
从医院出来,程雪逸来到海边,关了手机,坐在礁石上凝神静思。
卷着淡淡海腥味的微风像一只柔软小手,轻轻抚着她如雪的肌肤,撩着她白色的裙裾。波动的海面在春日明媚阳光下闪耀着钻石样的光芒,而在程雪逸眼里,即便真的钻石,此刻也失去了它的吸引和美丽。
看上去,美丽的女人在享受浪漫,品味孤独。看上去,面容平静眼神却流露着丝丝悲凉的女人,更像哪根神经出了问题。或者神经活动量太少,才对着大海发呆?
第N次去医院了。
有一阵总觉得头痛,胸闷,去检查,医生说神经衰弱,开了些调节神经的药。很奇怪,那天从医院走出来,头不痛了,心情也好起来。过了一阵,吃饭时忽然感到恶心,又去抽血,化验肝功,结果一切正常。再过一阵,偶然看到一个腰椎肩盘病人痛苦地走路,她竟也觉得腰部不适、双腿沉重。又去医院,索性做了全身检查,X光、胃镜、心电图、核磁共振,结果仍是一切正常。她既喜又忧,喜的是一切检查显示她是健康的,忧的是为什么常常浑身上下不舒服。
这样就到了一个月前。那些日子又觉头痛,莫名地晕眩,失眠,无精打采……怕是真的病了。迟宗志说,动不动往医院跑,疑神疑鬼怀疑得了绝症,你是不是还觉得活着不如死了好?她恼怒地说,你就盼着我死,我死了你们全家就可以过舒心日子了?迟宗志哼了一声说,这次你一定看神经科,神经病就这特征……她砰地关了卧室门,懒得跟他吵。
她又悄悄去了医院,又一次从放射科拿了检查报告。这次报告与往不同。医生十分郑重,充满关切地问她,家属来了吗?她忍着即将奔涌的眼泪说,您直接说吧,我挺得住。
报告显示大脑里长了异物。医生的眼神充满了同情和惋惜。毕竟,她还年轻,尚且美丽,这样的事实无论对谁都太过残忍。虽然对此恶果她早有所预感,但仍如晴天劈雳,眼前漆黑,大脑一下子断了电。她不愿相信噩运就这样降临,但这张来自权威医院注明“脑膜占位性病变”的报告结果,不容置疑地将她推入了深渊,也让她终于找到了长期头晕胸闷的根源。
尽管医生说,目前还不能最后确定,最终确诊需要手术进行切片病理报告。但程雪逸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冷静下来她的大脑里只剩一个可怕的问题:脑袋里长了东西,人还能活吗?还能活多久?
按说,她应该把这足以令人崩溃的事实告知迟宗志。从法律角度讲,他是她的丈夫,从家庭结构讲,他是她的亲人。帮她解除痛苦,替她分担突如其来的忧虑和恐惧,这不仅仅是人之常情,更是法律赋予他的责任和义务。记得那天晚上,当伤心欲绝、辗转反侧的她终于等回了晚归的他,当她正准备把这骤然而来的灾难告诉他的时候,他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接了。他从容地走到阳台上,用安慰的语气小声地对手机里的人说话。话的内容程雪逸没能听得清楚,但他的语气深深刺激并刺痛了她。她已无心琢磨藏在他手机里的那个女人,她被悲伤和冲动支使着,从床上跳起来,冲到阳台上,要从窗口跳下去。他飞身把她拖回卧室,责骂她太不懂事。她悲愤地指责他卑鄙、无耻、不忠、虚伪、欺骗她的感情、背叛家庭利益。他反手给了她一个耳光,低吼着说他早就受够了她,不愿过就滚,财产她可以随便叫价。他说,他最大弱点就是心太软,像她这种冷血动物,性冷淡,换了别的男人早就扫地出门了,等不到今天。他还说,她根本不是正常的女人,动不动冲阳台跳楼,跟这种女人继续生活至少折寿二十年。
婚内婚外 第一章(2)
已经熟睡的儿子迟星宅被惊醒了。他还只有五岁,尽管父母的不和早已像幼儿园晃晃悠悠的秋千架那样司空见惯,但如此恶吵还比较罕见。星宅光着脚,满面惊恐地躲在门缝里,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程雪逸悄悄收起CT报告。她的心寒到极点,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再找回一丝温度。既然两颗心已经离得那么远了,还有必要告诉他吗?换得同情?怜悯?他都说了,她可以随便叫价。他一个精明绝顶的商人,居然都喊出了这样的话,可见他对她、对这个家已不耐烦到了何种程度。他急于摆脱,他迫不及待。她为什么不成全他?她已经如此没指望了,为什么还要让他像她这样没指望?惩罚谁吗?日子过到这般田地,再去追究谁的责任或惩罚谁,还有什么意义。
程雪逸和迟宗志平静地离了婚。的确,她很平静,平静得有些不太正常。就像得知生命不可救药地走向倒计时的噩耗时,她没有崩溃,更没有像别的罹患绝症的人那样呼天抢地、悲痛欲绝和天塌地陷。也许只有她自己清楚,内心里经历了一个怎样的接受现实的艰难过程,这个过程已让她身心交瘁,筋疲力尽,也让她失去坚守婚姻的兴趣和耐心。是的,她并不怕失去婚姻,因为有钱。钱不是万能,但至少可以使她不必再违心地生活。
相反,不平静的是迟宗志。他拿着离婚证书,坐在门外的台阶上,神情沮丧。迟星宅紧张地望着爸爸,伸出小手给爸爸抹泪。迟宗志一把搂住儿子,良久,又轻轻推开。他说,去吧,跟妈妈走吧,以后要听妈妈的话,想爸爸了打打电话,爸爸二十四小时开着手机。迟星宅哇地哭了,爸爸不要我了?迟宗志长叹一声,儿子,咱爷俩的缘分大概只能到这儿了……
迟宗志与养子星宅的缘分的确到尽头了。他无力挽留什么,也无心挽留,也许这才是最好的解脱。程雪逸拎着箱子,扯起儿子的小手,任凭儿子的哭声切割着她的神经,钝锯着她的骨头,硬着心肠把他塞进汽车,拉走了。身后传来迟宗志捶胸跺足的声音:上辈子我没掘人家的祖坟吧?这些年都做了什么啊,这不是脑膜炎吧?
瞧,他都怀疑脑子有病了,她还忍心把自己的病说出来去摧残他做人的良心吗?当然,她相信他不会幸灾乐祸,更不会落井下石,但如果他因为责任而维持下去,以后的日子里,他又以施舍的眼神注视着她一点一点把生命消耗到尽头,对她又有什么意思。她也相信他的同情不会很虚伪,但那毕竟不是她想要的。看得出他对她还是有感情的,要不然也不会维持到今天。他一个事业成功的男人,家庭生活却闹到如此一塌糊涂的境地,出轨单是他的错吗?她对此也功不可没。
她最终什么都没说,他什么也不知道。一如既往的名贵时装与淡然表情掩饰着她的病体,她离开了他。对这场婚姻她没有什么实质贡献,却得到了婚姻带来的实际利益。公司,房产、车子和数目可观的存款,这一切平民百姓一生都难以赚到的东西,她通过结婚、离婚两道手续,名正言顺拥有了它们。表面上,他是过错方,她有理由要求更多的经济补偿,若非要硬搬法律条文,毫无疑问她还可以得到更多。但她没有再要求什么,也没有去找会计师评估他的实际资产,没有让自己太过分了。财产分割上,他表现得很有风度,完全不辱没他富豪身份。实际上对此时的她来讲,实际需要之外的东西,已没有太多必要了。如果不是为了儿子,她也可能会空手离开呢。
程雪逸清醒地知道,属于她的时间不多了。医生说,胶质瘤不等于死亡,三级也不等于生命的晚期。医生还安慰说,虽然目前医学界对其发病机理尚不清楚,但许多被判决了两个月、三个月存活期的患者,在精心手术和治疗下,都出现了奇迹。医生要她充满信心,她的信心却随着医生的话滑落到崩溃的边缘。她查阅了很多资料,多数资料表明,这种长在脑膜上的瘤,当前医学对其尚无有效治疗手段,因其不停地发生和生长,手术也无法切除彻底,无数病例表明,自出现症状至死亡的平均期限不及半年,手术加放疗的平均存活期也不会超过一年。
婚内婚外 第一章(3)
她发现自己比想象得要坚强得多。一个人默默承受骤然袭来的灾难,身体的,精神的,双重的折磨在她身上轮番碾轧,但她没有让周围任何人来帮她分担,包括父母。她不想这种毒药般的折磨裂变为无数致命细胞,去侵噬亲人。现在,她已过了那个令人发疯的绝望期,剩下的时间便只有默默地等待,等待那个一片漆黑的日子一步步逼近。
涨潮了。一排排白色海浪像跳舞一样,踏着节拍扑过来,碎在礁石上。不远处的海滨大道上,车水马龙就像一个舞台背景,程雪逸则仿佛舞台角落一名不被注意也不会被观众留入记忆的群众演员。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想过,这么快就会谢幕,快得措手不及,好多角色还未及出演,生命的辉煌和灿烂还在前方,这就要仓惶退出了。
终于可以一了百了。生活,朋友,亲情,友爱,一切,对她来说,也许半年,也许三个月,这个世界就要划上句号了。她惟一放不下的,就是儿子星宅。抓着他的小手把他强行从迟宗志那儿拉走的时候,那一声声哀号就如一根根尖刺儿,把她的五脏六腑刺得鲜血淋淋。但她又不能留下他。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她之所以在生命遭劫最需要婚姻的时候却选择离婚的真正原因。在人生最后的时间里,除了不想做一个障碍物去阻碍那个曾经是她丈夫的男人对幸福的追求,最重要的一个原因,也正是因为迟星宅。
星宅管迟宗志叫了五年爸爸,还继承了迟家的姓氏,然而他们却没有血缘关系。星宅的亲生父亲叫韩若定,是程雪逸嫁给迟宗志之前的男友,初恋情人,他至今不知世上还有一个男孩是他的儿子。当初迟宗志拯救她于尴尬之境,并大度地替别人养了五年儿子,他即便不像一个真正的父亲那样呕心沥血,但天地良心,他始终遵守他的承诺,视之为己出,尽到了一个父亲的责任。作为程雪逸的丈夫,他有对不起她的地方,但作为迟星宅的养父,他无可挑剔。
即使不离婚,勉强维持的婚姻也要在病魔的吞噬下一步一步走向尽头。勿庸置疑,迟宗志还会有新的婚姻,另一个陌生的女人将要成为他的妻子,一个与迟星宅没有任何感情的完全陌生的女人,她一定会生一个延续迟宗志血脉的孩子,到那时候,迟宗志对星宅这份父亲的责任还能一如既往地延续下去吗?这是一个无法预测的未知数。这个未知数因无法预测而显得可怕,这使迟星宅的成长和未来充满了变数和风险。这份未知的风险,将会使程雪逸死不瞑目。
程雪逸第N次独自一人来到无人打扰的海边静默思考或者神经质发呆了。短短几天,她经历了惊慌恐惧、茫然失措、不知所从的生命体验。海风的抚慰下,白裙飘飘的程雪逸踩着柔软的细沙,慢慢地离开了海滩。当启动了白色的宝马轿车时,她终于在心里终于做出决定:把迟星宅还回去,交到他亲生父亲的手里。
医生说以她的情况,应尽快入院进行手术治疗。然而走出医院,她就把医生的话抛到九霄云外。还不没有倒下吗?她第一件要办的事,而是安排好儿子的未来。
儿子,比她的生命更重要。
2
青岛。一个平常的日子。
一个美丽的女人,还在清晨的睡梦里。
“啡韵”是一家咖啡馆的名字,莫荔是啡韵的女主人。
一切都是崭新的,优雅的,缓缓流淌的钢琴曲,温馨雅致的壁画,聊天或聆听的客人……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每一个角落飘着醇厚浓郁的咖啡的香味,每一寸空间散发着无拘无束的闲适风味……很多年以后,咖啡馆旧了,莫荔也眼角也长皱纹了,所有的桌椅晕染着岁月的痕迹,钢琴曲也充满了怀旧气息,无数的客人仍然记得这间咖韵,记得这条小街,仍会一如既往带着朋友前来小坐,让心灵休息……生活的琐碎、尘世的喧嚣、工作的忙碌、情感的烦忧在这里统统烟消云散,温暖的情谊,美好的记忆,曾经的故事一遍一遍得以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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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内婚外 第一章(4)
啡韵,成了莫荔生命中的一个温暖的驿站,也是她实现梦想的另一个舞台。
莫荔站在舞台前台阶上,幸福地笑了。她仰望着蓝天,一声声轻唤:水!水!
哗哗的水声,仿佛从天上倾泻而来,是咖啡流淌的声音吗?
没有人回应她的呼唤。
躺在床上的莫荔被水声浇醒了。
睁开眼睛,莫荔发现自己躺在卧室的床上,天堂般的咖啡馆已遥无踪影。
又做了一梦。黎明前的梦,一个美梦。
水声犹然在耳,哗哗啦啦的,仿似仍在梦中。
瞟一眼床头闹钟,清晨七点半。
韩若定在卫生间冲澡。身着睡裙的莫荔出现在门口,揉着眼睛:“感冒好了?这么早就洗,弄得人家睡不成。” 韩若定擦着身上的水珠:“不冲一下怎么去公司?都臭了。”莫荔半睁着睡眼:“不是下午的航班吗?” 韩若定扔下毛巾快步离开卫生间:“开会。”莫荔皱皱眉:“开什么会?今天没例会呀,这么突然?”韩若定道:“安全整顿,XXX的飞机出了点问题,我得过去。”莫荔顿时紧张起来,满面睡意立时无踪:“什么时候?有你的责任吗?”
自从嫁给了他,他的安全,他的工作,他的前程,他的发展,对她来说就是生活里最重要的事。作为一名飞行员,机长教员,CRJ中队副队长,他身上的责任无时不牵动着她的神经。卧室里,韩若定一边飞快地穿衣一边冲她笑笑,做出轻松的语调:“安全责任是队长的,我这个副的,想承担还没资格,别担心。”
昨夜十一点半,一架飞机落地时蹿出跑道,幸好只出了一个轮,飞机轻微擦伤,未造成人员损伤。责任机长刚好是韩若定一哥们,刚好韩若定又患感冒,昨晚拔了电话线关了手机在家酣睡,今早醒来一开机,就蹦出了无数未接来电。
莫荔松了一口气,冲进厨房做早点。她动作很快,待他收拾完自己,整理好飞行箱时,简洁、雅致又营养的早餐已摆上餐桌。男人决定着生活水准,女人决定着生活品质。这是一位很有生活味的女主人,一个典型的幸福之家。韩若定拍拍她的脸蛋表示感谢,坐下来三下五除二地进食早点。
她一只手支着下巴,一边看着他吃,一边不停地瞟着墙上的挂钟。她的面庞没有任何修饰,带着天然的纯朴的美丽。这份纯朴和美丽,任何时候都能给他带来温馨、安定和踏实之感。
“唉,”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微微笑意里满是无奈,“昨天飞了一天,又发烧,还说今天找人替飞休息一天呢,唉……真没办法。”韩若定笑了笑:“飞行计划岂能说改就改?找人替飞那么简单?航空公司是你家开的?等哪天当了老总就自由了。”莫荔笑说:“不当老总也无所谓,当个队长就行,把副字去掉,也舒服多了。”韩若定笑:“成,你给我提拔好了。”她道:“我要有这能耐,就不要你上班,买架飞机给你玩,想去哪就去哪,想干嘛就干嘛。”
韩若定离开餐桌到卫生间去漱口。她又追过去,对着镜子里的他说:“刚才醒来前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开了间咖啡馆,叫啡韵。”他笑:“真是白日梦,名字是有点诗意,不过梦想一下就算了。”她噘噘嘴,有些委屈地说:“整天闲呆着真无聊,都闷死了。”他的目光爱怜地抚过她的脸:“放心,工作的事包在我身上,我正在想办法把你弄回公司去,你就别再胡思乱想了,有精力找人设计一下新房装修,为家庭建设做贡献的事,都指靠你了。”莫荔嘟哝道:“还用找人吗?我自己设计。”他道:“再好不过,设计费也省了。好啦不能跟你啰嗦了,我得走了,照顾好自己,啊,大宝。”
大宝是他对她的昵称。出门前,他习惯性地亲亲她的脸颊,她习惯性地叮嘱一句“注意安全”。他拎着箱子出了门,她又从门缝里露出脑袋:“晚上吃什么?”他在楼梯上回过头:“你想吃什么就做什么。”她说:“今儿周五,蕙蕙回家,包饺子好吧?”他说:“好,等我回来一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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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内婚外 第一章(5)
这是JE航空公司的家属小区,绿地如毯,花木繁茂,春日清晨的阳光中,韩若定驱车离开时,莫荔换好了跑步服,锻炼去了。
在这个城市,锻炼的人群大约分为几个圈子。二十岁左右的,比如妹妹莫桔,花二十元钱到“男孩女孩”或“捷捷”蹦迪,一番疯狂,大汗淋漓,发泄和锻炼一举双得。三十岁左右又事业有所成就的,比如朋友叶岚,去英派斯或高级一些的女子会馆,有专业的教练指导,还有免费的晚餐享用,锻炼完了又可以休闲一番,也算惬意。年老一代诸如母亲李蕴华,楼下小广场,一群凸肚松皮的老头老太太,跟着录放机群魔乱舞,分文不花,也挺舒服。
而像莫荔这样的,二十七八的年纪,到“男孩女孩”去蹦,不光自己觉得有些大龄,又嫌太闹。因为失业成了闲人,没钱可赚凭老公养活,到英派斯觉得浪费,再说那里的空气质量也不敢恭维。更不能混迹到老头老太太群落里,不是跟不上老年人的调子,主要丢不起那个脸,不想在无所事事的老人圈里当名人。于是,莫荔只有对着徐徐升起的太阳,沿着海边的人行道缓缓地慢跑,自由自在,没有时间限制,更无需金钱代价,大约这才是属于她的锻炼方式。之所以慢跑,是因医嘱在先,心脏病患者应避免一切剧烈运动。
莫荔依然沉浸在美梦的氛围里,慢跑着,仔细地回味。刚刚做过的梦,一睁眼的功夫,一些细节已想不起来。只有“啡韵”两个字,像电光一样闪现在脑海里。她嘴角带着微笑,细细地琢磨。这是梦中闪现的灵感,还是潜意识里一个小小梦想?
莫荔充满幻想地胡思乱想着,此时此刻,她丝毫没有意识到,从这天开始,平静的幸福的甜蜜的生活,因另一个女人的出现,将要面目全非了。
3
机场路上,韩若定风驰电掣。
不是因为赶时间,是习惯。习惯了飞机速度的他,喜欢在清晨人少车稀的宽阔大道上,把车子开到飞起来。这辆被称之为“森林人”的吉普伴随他已有四年整。买车之前,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节俭的人,买车之后,才发现其实是个冲动消费者。当初买车,正逢飞行队同事们团购君威,怂恿他也加一辆,可以便宜两万块。他毫不犹豫拒绝了。他嫌君威太安静,踩着油门一点声音没有,找不到那种运动的激昂的感觉。朱世经骂他,真他妈的奇了怪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别人买车都怕噪音,想不到还有你这种怪物。
平常上班他和大多数飞行员一样,乘公司的车进机场,把车子留家给老婆“家用”。像今天这样的特殊情况,没赶上五点五十接早班的机组车,又没赶上八点钟的班车,只好自己开车了。车里的坐垫、靠枕、脚毯都是莫荔精心选择的,既柔软舒服又洁净精致,三年的婚姻生活,她已成了他的空气,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地流动在他的呼吸中。
在JE公司,韩若定有个外号叫韩第一。连续几年拿年度第一安全奖和第一节油奖,在价值上亿元每天创造着巨大效益同时也有着惊人消耗的飞机上工作,认真一点就是创收,稍有马虎大意,十万二十万就会轻易地丢失。数据严谨的飞行工作中,拿奖不是吹出来的,也不是混水摸鱼混出来的,更不是走关系走出来的,凭的是过硬的技术、水平和质量,每一元奖金都是拎着脑袋在缺氧的万米高空飞出来的。是的,干这一行,就是把脑袋别在腰带上,尽管飞机安全性能在交通工具中是最高的,一旦有意外发生,就是死无葬身之地。所以每天出门,莫荔必然一句“注意安全”,他清楚这不是一句简单的叮咛,这是一个飞行员妻子提心吊胆的一份爱。
在公司,他从未给领导送过礼,也不曾跟哪位领导搞过特殊的私人关系,一步步从副驾到机长,薪水也一路涨过来,中间甘苦自知,幸好天道酬勤,被公司破格评了教员,又当了副长队。当副队还是婚前的事,那时不过二十七岁,踌躇满志,意气风发,觉得前途见了点亮光,干起来劲头十足,谁知一晃三年过去,婚龄也有了,心理疲劳也有了,原先的队长已被提为总队大队长了,头顶又来了新的队长,韩若定仍然原地踏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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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内婚外 第一章(6)
去年来了一位副老总,与他一见如故,很是赏识,说从他的脸上看到自己当年的锐气,有意栽培。韩若定觉得终于遇到贵人,将要宏图大展了,却不料高层###风云莫测,变幻无常,副队长的副字尚未去掉,副老总不知何因突然被调到一个偏远小城市当副市委书记去了。喝送行酒时,老总说,真想带着你走啊,不在我手下,你有可能被埋没了。韩若定说,我也想跟你走,俗话说有好上司才有好前途,以后没人赏识我,我往哪里飞。老总说,可你是特殊人才啊,我不能干挖人墙角损害国家利益的事啊。不管怎么说,韩若定还很感动,喝醉了,人生得遇知己,一大幸事。老总临走握着他的手,叫他当他老大哥,有什么事随时找他。一年来韩若定遇到过很多事,但从未麻烦过人家,记得一个什么节日,打去个问候电话,手机不通,打到家里。副市委书记“啊啊”了几声,问,小韩?哪个小韩?韩若定心情顿凉,挂了。缘分太浅,之后便再没联系了。
出生于七十年代中段的韩若定,有时候感觉真的很差。面对二十多岁源源不断的新生力量们咄咄逼人的气势,四十多岁人的成熟圆滑、大权在握的重压,在中间像夹饼,前看不到头,后无退路,上有老人要养,下有小孩待生,说没有担心是假话,挑战和压力都是前所未有的。只知道该往上走,可机会在哪里呢?飞来飞去,都是给人当牛做马,有时起得比鸡早,干得比驴拉磨还枯燥,在天上一圈圈地机械地转着,日复一日,飞机创造的巨大效益不知被什么人拿去了,辛辛苦苦的干活的,得到的不过一把草料。这样想着,便觉悲哀,天天坐驾驶舱,几乎成了飞机零件,因为太偏和太专,除了飞行的同行,还有什么别的资源?除了把握驾舵,还能干什么?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能。又不能放弃这根鸡肋,飞在天上是只鹰,到了地面会不会变成鸡?呱呱叫着四处寻食?
有一次亲戚聚会,妻哥莫志喝醉了,大发牢骚。莫志说,我们七十年代的,生不逢时啊。没赶上六十年代老大哥们改革大潮中下海发财,又没有八十年代小兄弟们钢琴曲中从小不知愁滋味的成长环境。我们赶上了小时候吃苦,赶上了上大学交费,赶上了大学毕业不分配,好不容易就业了,又赶了福利分房被取消,本来没房吧,又不幸赶上了国民经济大腾飞,房价疯涨,跟人一见面开口先谈房,动辄错层、复式。再谈车,二十万以下的还叫车吗?什么年代了,不能像父辈一辆自行车百十来块就解决交通问题谁也不用笑话谁。要不然,就是生活没品质,就显得你特没用。为这品质,只得咬了牙拼命,好不容易挣了高薪,必定被前后左右重重压力挤迫着,永远在充电,永远在奋斗,一刻也不敢停,生怕一不留神就被淘汰,年纪轻轻的就落下颈椎、腰椎、肩椎、抑郁症一大堆疾病。如果工作清闲了吧,必定要饱受穷困折磨,穷得丁当响……六十年代人说我们叛逆,还没弄懂叛逆为何物,八十年代人又笑我们老土、落伍……
这时候韩若定就会有明显的优越感,会特别地热爱自己的工作,信心也空前地膨胀。如今有几个人从事的工作是幼时的理想?他就是。他觉得这工作特有意义,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干得了的,在航空业蓬勃发展的今天,他和同行们是一种绝对的稀缺资源,尤其像他这样有着良好教育背景与丰富工作经验又年富力强的机长,任何一家航空公司都是迫切需要的,因此还不曾体会到别的行业的职业危机感。生活上比不得那些腰缠万贯的老板们,却能过的很舒适。且与别的高薪族不同,时间对他并不是特别紧张,每月飞行不超一百小时,不飞的时间全休闲,有时一休就是一周,闲暇时看看电视看看书,上上网做做家务,陪老婆逛逛街,有大片时坐进电影院观赏一两个小时,或与父母吃吃饭,朋友聚聚会,开车郊游度假钓鱼,这时候他会觉得满足,很幸福。
不管怎么说,在一般人眼里,韩若定总是属于令人羡慕的一类了。体面的职业,可观的收入,美丽的妻子,看海的房子,漂亮的车子,虽然JE的国际航线只飞东南亚,但每年总有几次到欧洲、北美的出差或培训机会,生活对于他来说,即使不算到处是鲜花,也应是阳光灿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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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内婚外 第一章(7)
4
飞机冲出路道,是朱世经干出来的事。负安全责任的队长崔某人不幸受一点牵连,韩若定这个副的,关键时刻就显出了“副的”的好处。但朱世经是哥们,哥们倒了霉,他也不自在。
韩若定很清楚,机轮偏离跑道,百分之百操作原因。正常情况下,如果按标准执行降落,一名合格的机长不该把飞机冲出跑道。放手让副驾落地?必须让飞机在控制范围之内,不可控制怎么随便交给副驾?作为机长,又是教员,该上手时不上手,该纠正时不纠正,落偏了,修正不过来了,出了事就是机长的问题。说天气条件不好?能见度低,不达落地条件,作为机长,该备降不备降,该返航不返航,急着回家,盲目蛮干,强行落地,能不出事?一见面,他就把朱世经连训带骂说教了一通。
民航系统通报了此次事故征候。飞行安全好几家部门盯着呢,空管站塔台,机场安全处,还有本公司的安全监理部,谁敢包庇?关系到旅客的生命安全,JE敢不严肃处理?上午召开安全大会,朱世经受到严厉批评,取消教员资格,停飞两个月。开完会已到了中午,韩若定在机场外的餐馆里,与朱世经吃饭。早上骂了他,骂完还得安抚。
朱世经其貌不扬,个性嚣张,大韩若定一岁,飞了九年,算资深了。一度连年拿第二安全奖,不服韩第一,但怎么飞都超不过,你追我赶斗了数年,斗成了无话不谈的兄弟。
化敌为友后,韩若定发现,原先看上去桀骜不驯的烈马一般的人物,竟与自己有许多共同之处。朱世经主张凭实力取胜,最烦也最瞧不起那种不懂业务又瞎乱指挥的二混子领导,这一点两人不谋而合。朱世经家在外地,独自在青岛工作。年过三十,依旧单身,寂寞并快乐着。眼光太高,原先看中一个被公认为JE最漂亮的空姐,可人家嫌他太张狂,不懂温柔,让朱世经好生沮丧,他妈的大男人怎么温柔算温柔?后来人家嫁了个小有名气的球员,朱世经不解,堂堂教员机长,胜不过那狗日的踢球的文盲?球员那双臭脚的味道好闻?懂温柔?不久之后听说该球员的转会费就几百万,娶了空姐特意在青岛海边为娇妻购置别墅,朱世经大悟,妈的,原来如此,机长收入不算低,只是跟普通百姓比,若买动辄几百万上千万的别墅,还是一个梦。后来谈了一个。女孩一心一意要嫁他,多次建议他买房,他说干吗自己掏钱买房?结婚自然会有房,公司不可能让飞行员结婚结到大路上。他清楚犹豫的原因:关系不是很确定,是他自己心里有了鬼。女孩很失望,走了。他则一头陷入另一个漂亮妞的情网。没多久漂亮妞怀孕了,朱世经乐滋滋地准备婚娶时,那女人良心发现,告诉他孩子不是他的,他大惊,大怒,恨不得黑袋子套了头将不忠女人暴打一顿,韩若定和一帮同事反复相劝,不值为这么一个女人触犯法律。只好散了。
几年前,公司在东部海边购买一块地,先后建了两批楼,依山傍海,无敌海景,地理位置和居住环境无可挑剔。其中两栋拿出来,进行了高价却并不高档的装修,给单身飞行员做公寓,剩下的都分了。先后分了两批,每次都有硬条件:已婚人士才有资格参与。眼看同事们比如韩若定之流,一个个有了精美的温馨的窝,当机长还得了丰厚住房补贴,眼看着房子一套套分掉了,分完了,下一次分房还不定猴年马月,朱世经急得直跳脚,干急没办法。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去年JE老总神经一抽筋,大笔一点,几栋新楼又竖了起来。还没分,有待分,朱世经双眼发红,立下毒誓,这次分房前若还打不下结婚证,干脆从顶楼栽下去。
没家的男人就像没窝的狗,东蹭一顿,西磨一顿,很逍遥很快乐,也很寂寞很孤单。没有养家之苦之累,也没有女人盼他踏实工作努力赚钱,更没有女人为他的安全飞行天天祈祷,所以工作起来玩心还很重,与韩若定自然两番境界。
吃饭时,韩若定本想谈谈一下朱世经的工作问题。谁知朱世经根本不在乎,反而谈起莫荔的工作问题,先哥们之忧而忧。朱世经侃侃而谈说:“我们早已摆脱温饱了,以我们的能耐,让老婆赋闲在家修身养性是不成问题的,不能太奢华,但至少也可小资了。不过呢,老祖先早说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世事无常,一切都在变化中,莫荔她要有自己的事业和圈子,她担心长此以往两人的差距会越来越大,她不愿在经济上对你的依赖性越来越强,她怕丧失地位和自我,甚至怕失去你……她有上进心,一心要与你并驾齐趋,这是好事,你该支持,不应打击,她梦想什么咖啡馆,你该帮她圆梦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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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内婚外 第一章(8)
韩若定说:“你投钱可以吗?砸了你别哭。”朱世经说:“怎么能砸呢?莫荔聪明伶俐,论为人还是干事,哪点不如你?你干嘛小瞧人家?如果是我老婆,我肯定投钱。”韩若定说:“不是说她的才智,是她的身体。”朱世经道:“噢,对了,那还是想办法让她回公司,飞不了,在地面上做个培训师什么的也挺好。”韩若定说:“地面工作一个萝卜一个坑,哪有她的位置?哪个位置不要专业学历?当清洁工?”朱世经道:“成事在天,谋事在人嘛。”
朱世经分析说,JE的“皇帝”老熊今年五十九,年龄到了,眼看要退了,退之前还不疯狂捞钱?正是“乱世”啊。何不趁乱找找他,老熊飞行出身,对飞行的有感情,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你要以情动人,找机会诉诉苦,唤起他的人性中的善和义气,再恰到好处下点料,他只要心念一动,一句话,你老婆的难题就解决了。没学历不要紧,让公司出钱,送到民航学院学个专业,一年就可以拿个执照,回来当个签派员或情报员什么的,以后再想办法弄个学历,考个工程师,一辈子妥了。”韩若定问:“学历怎么弄?”朱世经笑道:“简单得很啊,咱不弄假的,咱考,自考,电大,函授,一两年就出来了,公司那些持假学历的二混子多了,通过后门走进来,还不一样人五人六的?XX航一空姐高中学历,还当副总裁呢,凭什么?本事!莫荔除了没学历,哪点差了?”
从去年开始,JE就疯狂地从国外购进飞机,一架飞机一亿多美金,一进就是十架,用的都是银行贷款。小道传言进一架飞机回扣高达千万美金,JE历任老总凡握了大权的,无一例外都要进一次飞机,不进飞机就仿佛枉在总裁宝座上坐一遭。老熊的前一任老苟,干了六年,从英国进了十几架飞机,欠了一屁股银行债。其中七架豪华型公务机根本不适合中国市场,进回来后光是内饰装修每架就是三百万,之后天天闲着,等待那些跨国集团的老总或总统档次的客人来包机,一年包不出去一两次,每架飞机每在机坪停一天,损失就是一辆顶级奥迪A6。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七架飞机进来三年,赔掉多少人民币?若用这些钱福利职工,每个飞行员都开上了第N辆A6了。债务由公司顶着,上千名飞行员和上万名地勤奋职工,出力流汗,做牛做马地卖命,每年赚的钱都不少,但发到个人手里的奖金极其有限,利润被债务抵消了。曾经有飞行员联名上访,访了两年之久,无甚收效,老苟平级调动到外省另一航空公司,照样悠哉地当老总,悲惨的JE总算结束了令无数员工痛苦万状的“老苟时代”。老苟的儿子小苟,才二十几岁,就在英国开了三年专售航空器材的公司,“效益”好得惊人,朱世经曾在伦敦一家赌场无意碰见过小苟,小苟一晚上输掉二十几万英镑眼睛不眨。老苟之后便是“老熊时代”。老熊一来,第一件事就是果断止损,低价将公务机的包袱甩了出去,虽然很痛,但一次性流血,再不用天天往外扔A6了。老熊兢业做事,到各地分公司视察,倡议为职工盖楼建房,处处为百姓着想,大家还以为老熊是那种不贪财只重政绩的类型,还以为来了希望和署光。眼看年龄一日日近了,这就这么两袖清风地走了吗?近一年来,老熊忽然开始了“为JE的蓬勃发展,队伍壮大,有必要再进几架飞机”的战略部署。进飞机还不够,大处精明,小处也不落下,最近又忙着调整干部,趁着大权还在手,噼哩啪啦把重要岗位上全换成“熊系”的人了,仿佛要靠这帮人送终,也仿佛被这帮人揪了小辫,不给点好处就不得脱身。
朱世经说:“狐狸尾巴藏不住了,都是美金和英镑啊,这帮狗日的,拉出去枪毙一百次都够了。”韩若定提醒他:“小声点吧,隔墙有耳,别让人家先把你给毙了。”朱世经道:“我怕什么?我一无所有,无所畏惧,当他们的面都敢骂,巴不得赶紧把我请出去,昨晚我就知道那么落下去很危险,果然不出所料。”韩若定睁大眼睛:“狗日的你脑子缺?明知危险还强行降落?太混了吧?”
婚内婚外 第一章(9)
朱世经三十岁的人,还是个二十岁的脾气。看不惯这个,看不惯那个,动不动就愤怒, “狗日的”是口头禅,更似连体胎。韩若定平日里对任何人都是斯文有礼的,却不知何故只要跟朱世纪在一起,嘴上就得了传染病似地忍不住冒出“狗日的”。朱世经说:“我早想脱离JE这个地狱了,可那些狗日的愣是抓着不放,不给整出点事让他们烦,他们能顺当放我走吗?”韩若定道:“狗日的冲出跑道,哪个公司敢要你?”朱世经道:“暇能掩玉吗?停飞两个月,我趁机出去旅旅游,回来重新上机长,他们能把我咋的?”
下午六点多钟,一架CRJ在机坪降落了。韩若定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与机组成员走下飞机,乘机组车离开机坪。在JE办公楼的休息室里,他换了便装,下楼启动了车子,沿着熟悉的路往家的方向奔驰。
刚刚打开的手机,传来了短信提示音。
以为是天气预报或垃圾短信,没去理会它。他不喜欢“拇指工作”,嫌烦。进了市区,离家还有十多分钟的路途,十字路口堵了车,韩若定这才顺手拿过手机。
很简单几个字:我在青岛,雪逸。
韩若定大脑出现了短暂的黑屏。
她在青岛?出差?旅游?路过?
蠕动的车肠发生了变化,车道通畅了,所有的车都被注射了兴奋剂般加速飞奔,只有韩若定没加速,他缓缓地行驶着,甚至偏离了轨道。他在考虑是不是变道?回家吗?
在他三十岁的生命里,经历过的感情只有两段,除了如今的莫荔,就是程雪逸。一别六年,关于她的一切仿佛早成了另一世界的事,过去的世界已离开了他的现实,所有的记忆已变得陈旧了,感觉上过去了几百年,怎么忽然又出现了?她如今怎样了?
他无法做到无动于衷,避而不见。短暂的思想波动之后,韩若定把车子滑向路边停下,回复短信:住哪儿?
5
青岛二三月的天气,不似深圳那样的暖意融融,似乎还有些凉气扑面。毕竟进了春日,道边的枝条已悄悄地吐绿,在空气中若隐若现着春的鲜活的芬芳的气息。
程雪逸昨晚到达酒店,通风换气,洗漱之后就躺下了。这些年因为生意缘故,她几乎走遍了国内大小城市,但被称之为“东方瑞士”的青岛,还是第一次来。个中缘由,只有她心中自知了。
清晨下了一抹淡雾,城市仿佛罩了一层轻纱,营造出风情万种的玲珑景致。程雪逸拉开厚厚窗布,站在十八层的高度,呼吸着略含凉涩的海腥味的风,静静俯瞰青岛街景。
蓝天碧海绿树红瓦,像一位气质含蓄天生丽质的女人。这些年他默默地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工作,他还像她这样一直惦念着她吗?
踏上青岛这片土地,她抑制不住地落泪了。
他并不知他还有血脉在这个世上,他对星宅一无所知。
她来了,她就是要亲口说出这件事情。
应该让他知道,否则她撒手西去,对他,对星宅,都有失公允。
他早已不是单身了,更不是过去那个视她为生命的他了。
她该如何去接通他的电话,又该如何面对他?
他还能记得她的声音吗?如果不记得,她要自我介绍吗?如果记得,又会如何?敷衍地客气?淡如陌路?从清晨到黄昏,程雪逸一直呆在酒店,除了吃饭的时间到楼下的餐厅坐一会儿,她再没有离开过房间。她并不了解韩若定的生活规律,她只在中午时分,发出试探性的短信。
程雪逸在酒店里过了一下煎熬的下午。她怀疑掌握到的手机号码是否正确,或者,他已经变号?也许,还在飞机上吧。这时候她意识到,她其实没有胆量和勇气面对过去,她一直在设法逃避和忘却,但从来没有做到过。如果说,她一生中做过一件让良心不安的事,那就是当初与他的分手,在他人生最灰暗最无助最需要她的时候,作为女友,她给他的不是安慰,不是帮助,而是背后一刀,赐给他失恋的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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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内婚外 第一章(10)
如今落到这般田地,上帝的惩罚吗?报应吗?张牙舞爪的病魔和无所依托的儿子给了她勇气,为了儿子,哪怕将要面对他的羞辱,她也顾不得什么了。她斜躺在床上,把玩着手机,决定夜晚来临之前必须联系到他,不能再犹豫。
哔地一声,短信回来了。
程雪逸从床上弹起来,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她不假思索接通了他的电话:“若定……是我。”
“噢,出差吗?”还是那熟悉的性感的声音,只是多了礼节性的陌生和距离。
“过来办件事。”
“住哪儿?”
“假日酒店。”
“我马上过来。吃饭了吗?”
“还没。”
“那一块吃。”
放下手机,久违的暖流从心底浪潮一样涌出来。习惯了孤独郁闷的程雪逸,很久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激动和感动了。她走进卫生间,从镜子里看到眼角有些湿。她在胳膊上掐了一把,撞鬼了?一两句话就感动成这样副德性?她忍不住对着镜子笑了一下,笑容竟是那样酸涩。出差吗?他压根还不知道她已经无暇顾及公司里的事了。
她对着镜子补妆,气色不算差,是安眠药催眠的效果。为了见他,她一大早就精心地做了水果面膜,皮肤依然是白晰的,富有光泽的。化了一点淡妆,让无色睫毛液不显山不露水地拉长了睫毛,眼睛显出了神采,刷了一遍若有若无的淡淡的粉色唇膏,嘴唇看上去润泽晶莹,黑色长发随意飘散在肩头,时光仿佛一下子倒流了几年。多年的深圳生活,那个城市不仅仅给了她承受痛苦和不幸的能力,还给了她美丽的习惯。二十九岁的程雪逸依然保持着很好的身材,尽管被医院判了“死刑”,看上去却没多少病容,仍不失为了一位美人。
她原没指望下了飞机就能顺利地联系上韩若定,更没幻想一旦联系就能在第一时间顺利地见面。见面需要安排,需要准备。这种安排和准备,也未必由她说了算。此时此刻,她从内心感到欣慰。毕竟,她尚没提儿子,他就能这么快就来与她见面。这让她意外,也让她心头掠过冲动,她甚至有一种错觉,他和她一样,从来没有在心里把对方放下过。
还有十多分钟就要到家了,韩若定毅然打转方向盘,改变了车道。他以不疾不缓的速度,往离家相反的方向驶去。这期间他给家里打了电话,没人接听。他又接通了莫荔的手机。莫荔正在超市买菜。他问,冰箱里不是什么菜都有吗?
近一年来,家里的菜多数由他去买,休息的时候,开车过去转一圈,拎菜回去,给她省了许多麻烦。买菜不是麻烦的事,但她心肌缺血,大兜小兜拎着菜爬楼梯,不太妥当。她若倒下,他的麻烦只会更大。
莫荔在手机里说,买两样小海鲜,吃饺子不能干吃饺子呀,你几点到家?韩若定淡然地略含歉意地告诉她,外地来了个朋友,需要接待一下。莫荔立即兴奋地问,要我作陪吗?他说,不用了,一般朋友,我照个面吃个饭就行了。她显然有些失望,不过仍是愉快地说,那你去吧,我和蕙蕙自己吃了。末了又叮嘱,别喝酒。
他还要说两句什么,她说我手里拎着好多东西呢,你就少说两句吧,挂了。他犹豫了一下,又接通莫荔的手机,让她等他,先接了她送她回家。谁知莫荔却说,你快忙你的事去吧,我已经上出租车了。
6
面前的韩若定,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毛头小伙了。他成熟,平和,举止自若,温文尔雅。除了这些气质变化,从外形上几乎找不到岁月痕迹,与六年前一样面庞清秀,挺拔俊逸。尤其他成熟的风度,动人的微笑,让程雪逸的感觉刷地回到了六年之前。
死神的阴影可以摧残她的快乐,毁灭她的希望,却无法扑灭爱情的感觉。一刹那间,她知道了什么叫时光倒流,明白了六年来拧着一股劲不与他联系,那是因为她还在爱,心灵深处有个人影始终无法磨灭,心底那份深刻的甜蜜的疼痛的感觉从来没有改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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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内婚外 第一章(11)
程雪逸黑衣白裤,还是先前的习惯,黑与白她喜欢的两种颜色。除此,她的变化却不小。先前的孤傲少女成长为雍容贵妇,目光中那一缕蔑视一切的傲气被时光抹去。她的眼神变得柔和,还有几缕淡淡的愁郁,可能是常年缺乏体力劳动不晒紫外线的缘故,皮肤多少有些苍白。
据说当今很多贵妇都不可避免地患上抑郁症,那叫太太综合症,跟无人陪伴的宠物狗一个样。不用担心,都是因为饱食终日无所事事闲出来的。若是像底层劳动人民那样疲于奔命天天去菜市买菜或卖菜,就不会有时间孤独,就不会忧郁症。忧郁症是富贵病的一种,不是什么人都能享受得到的。
酒店一楼的茶座,分别已久的男女相见了。然而,六年后的重逢却不再是石破天惊的情人相见。激情无法重新燃烧,曾经相爱的人不能相互拥有。他像面对旅客那样,彬彬有礼,礼节周到,他的礼貌和因此而制造出的距离感犹如一盆冷水,无情地倾浇泼在程雪逸身上,也把她迅速从六年前的感觉里推回现实。此一时,彼一时,她依然美貌又怎样?他不稀罕了。他的外形没有变,但他胸膛里跳动着的,已不再是那颗对视一眼就堕入情网的懵懂少年的心了。
认识程雪逸时,韩若定还是XX飞行学院的一名学员,有幸在被称之为飞行天才的学院里最年轻的教员齐奇手下学习训练。齐奇在广州当空姐的表妹去探望到表哥,同来的还有同事程雪逸。
程雪逸当时只有十八岁,是一名新空乘,因为崇拜飞行员,特意跟随女友到“飞行员的摇篮”瞻仰游玩。齐奇为表妹接风并邀请学员作陪,餐桌上,韩若定第一眼看到程雪逸,发现她也在用异样的眼光看他,就像电影里的镜头,更似中了魔法,韩若定兴奋得唏哩哗啦,措手不及地堕入爱河。
之前他从未想过,女孩子眩目的美丽竟会有如此之大的杀伤力。时年二十岁的韩若定是齐奇三个徒弟中年龄最小的一个,也是被齐奇视为最具飞行天赋而最器重的一个,同门师兄弟中,韩若定一直有着良好自我感觉,但在看到程雪逸的那一刻,他心中的骄傲和优越顷刻间土崩瓦解。席间,面对美人,两位师兄不顾尊师在场,争相采取种种伎俩向程雪逸大献殷勤。幸运的是,程雪逸对韩若定情有独钟。那晚他躲在床上,脑海里浮现她妩媚的面容,清脆的声音,突然到来的爱情的已让他无可救药。事情的发展异常顺利,程雪逸回广州后,韩若定投石问路发去一封信,一周后便得到回复。没有什么情意绵绵的情书,也没偷摘过花圃里的玫瑰,几封象征着友谊的通信之后,她成了他的女友。师父警告学员期间不准谈恋爱,所以两人的恋情处于地下活动。幸好不常见面,因此无暴露危险,两位师兄羡慕得鼻血长流。
一年后韩若定毕业,父母希望他回青岛,为了追随爱情,韩若定毫无商量地回绝了父母,决然而然去了广州。为此母亲急火攻心住进了医院,韩若定对父母满怀愧疚,却无怨无悔地进了程雪逸任职的BN航空公司,与程成了一对双飞的情侣。
同居了,在租来的房子里。她喜欢品尝各种花色的卡布奇诺咖啡,他每周都会找时间都带她到星巴克,烛光摇曳,音乐曼妙,两人手握手相依而坐,细细品味咖啡那苦味中的浓浓奶香亦或美妙的果味,口味着心神荡漾的柔滑感觉。那种时刻,两人常在由衷的幸福和浪漫感觉里谈论未来,也会带着向往的美好的心愿计划婚后的生活。
遗憾的是,爱情的存活期竟是那样短暂,甜蜜日子没能持续多久便出现了拐点。朝夕相处的过程里,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韩若定发现程雪逸特别任性,固执,生活中大事小事都要顺着她,整天像一位骄傲的公主。稍有不如她意的地方,她会生闷气,一旦生了气,不管谁的错,他都必须向她道歉。如果他坚持他没错不能道歉,她就会很受伤害,对他不理不睬。不理他倒也没什么,她还会经常深更半夜哭哭啼啼冲出家门离家出走。她离家出走既不回父母家,也不去找熟人朋友,而是独自在大街上游荡,还会跑到酒吧喝闷酒,灌得酩酊大醉,无处可去了,开宾馆住旅店,大把大把地花钱,关掉通讯工具,让韩若定坐卧不宁提心吊胆,让他像无头苍蝇似地发疯般地跑遍整个广州城,找得眼珠子都要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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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内婚外 第一章(12)
不明白问题究竟出在哪儿。爱得死去活来的两个人,做梦都想日夜厮守,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却要经常地为一丁点鸡皮蒜毛的事情闹得天翻地覆。有时候他疑惑她是否真的爱他。他爱她爱得连父母都可以不要,她却从来不懂得体谅,从来不会站在他的角度上考虑一下他的感受。这让他生气,让他无法理解,即使美若天仙,也要讲道理啊,可她有时候根本一点道理都不讲。
那时韩若定参加工作不足一年多,还是一名副驾驶,在执行一次任务时,飞机到达沈阳与哈尔滨的交接处,一架北航飞机在相近的高度上迎面飞来。两机发出“避让”警告,机长反应还算机敏,躲过一场灾难,未造成恶果,但最终还是发生了轻微冲突。之后民航管理局调查事故原因,调查结果是韩若定所在机组在未判明相对飞行高度情况下,盲目操纵飞机以较大坡度左转,拉杆量不够,导致掉下高度,造成冲突,因此BN公司承担“事故症候”主要责任。公司将责任落实到个人,领导在安全大会上严厉提出,飞行队伍个别从业人员的职业水平和工作作风有待进一步提高和加强。于是整个机组被停飞,检查学习,进行“职业道德和工作作风”的教育和整顿。一个月后,责任机长“整顿”完了,复飞了,接着另两名同事也都复飞,最后还剩韩若定被停着。两个月过去了,韩若定还是整顿不过关,飞不了,继续教育检查学习。
行内人都知道,韩若定是最冤的一个,因为当时在机组里,他不过一个跟班的。执行航班时,判断、拉杆、操纵飞机的权利,都掌握在机长和别人手里,即使韩若定能够正确判断,驾杆不在他手里,千钧一发,好钢用不到刀刃上。老机长以老大哥的身分推心置腹地谈心,帮他出招拿主意,说你这根本就不是问题,若换在别人身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早过去了,到你这里过不去,你得自己找原因。韩若定找原因,找来找去就是自己曾经“得罪”过队长。刚到公司之初,因年轻气盛,锋芒有余而沉稳不足,曾与这位队长在会议上因飞行技术问题公开争执,非要一争高低,辩个香臭,致队长陷入尴尬境地。如今人家总算抓到他的小辫子,怎能不杀杀他的盛气?老机长说,那混蛋是队伍里有名的小人,但如今大权在握,抓了借口要整你,你一点办法没有,要想混下去,必须低头认错,让他认识到你服了他,他最厉害,然后他一点头就没事了,本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一停飞,一个月少拿多少钱啊,赌这口气,丢了实惠,不值。
韩若定切肤领教了权力的厉害,往后自然不敢再有“犯傻”之处,但让他向根本瞧不上眼的“小人”之流低下头说软话,仿似扒皮抽筋下油锅。他迟迟没能说服自己,没有行动。那段时间心情非常不好,仿佛下水道被堵了,难以顺气。那一天程雪逸又要去星巴克,心中郁闷的韩若定一口回绝了她,不喝咖啡能死人吗?一杯咖啡几十块,有必要跑到星巴克去喝吗?飞机上没咖啡?家里没咖啡?没见过你这么不会过日子的女人。
不喝咖啡没什么,让程雪逸受不了的是他这态度。工作失误出了错,还一点不觉得惭愧,还要把气往她身上撒,理直气壮指责她不会过日子,程雪逸受不了。她反唇相讥,停飞了,还不至于喝不起一杯咖啡吧,就这气量,将来能有什么大发展?韩若定质问她为什么找这种气量的男人?为什么不去找一个有大发展的男人?她气得满面通红,等着,我就找一个给你看。咣地一声,她摔门而去。
之后几天他看不见她的身影。一到公司她就直接上了飞机,在空中飞一天,飞机落地转身走人,谁也不知她的去向。他在小屋里等了三天,丝毫不见她的踪影,也无一点音讯。他挺不住了,找到她父母那儿,程母说雪逸这两天的确回家住了,但每天早出晚归,要找她需等到晚上十一点以后。他问没有夜航她干什么去了?程母说也许在跟朋友喝咖啡吧。
深夜里,韩若定在程家楼下徘徊,却无意中发现一辆豪车从外面蹿进来。车停了,而从车钻出来的女人,正是曾与他海誓山盟的程雪逸。钻出来的不仅仅她一人,还有另一个男人。那个男人不仅伸出双臂拥了拥她的肩,还低头吻了她的脸颊,然后目视她款款上了楼,才趋车离开。
婚内婚外 第一章(13)
韩若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这就是他为之不顾一切的爱情?为这爱情他在父母眼里成了不孝之子,她怎么还可以这样!他躲在大楼的阴影里,豪车车轮溅起的尘烟几乎要把他淹没了,飞奔的车轮同时也把他的自尊碾得血肉模糊,一片粉碎。那一瞬间他仿佛掉进一个冰洞,冰冷和黑暗差点使他窒息掉。
韩若定愤怒了。三更半夜,他把她堵在楼道口,质问究竟怎么回事。程雪逸说:“既然你看到了,我就不必解释了。”他叫道:“我需要你的解释!”她摊摊双手:“很简单,一个有钱的青年才俊爱上了我。”他火冒三丈指着她的脸:“那么你呢?你呢?你什么态度?”她被吓哭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吼道:“为什么不知道?你混账!”
韩若定羞辱到了极点,也愤怒到了极点。狂怒过后,他冷笑着说:“什么狗屁青年才俊?不会是脑满肥肠的秃顶吧?”没想到她抹掉眼泪冲他道:“脑满肠肥也好过一个书呆子。”他怒道:“不过一个俗人!恶俗!硬要往金钱的粪堆里跳,你以为我会拦你吗?我成全你!”
韩若定迅速离开了广州,停掉手机,一夜之间从程雪逸的视野里消失了。治疗爱情的愤怒与悲伤,最好办法就是失去爱情。走开,成了他惟一的选择。
他回到了家乡青岛,回到父母身边。
父母在,不远游,他得学着做一个让父母省心的儿子。
在那个阴气沉沉将要下雨的傍晚,他独自在咖啡馆临窗的座位上,没头没脑地傻坐了一个晚上,抽掉了三包烟。他在想,是不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一个不能同甘共苦的完全不知责任为何物的享乐主义者?是不是自私得太过分了?为什么从来都是他在照顾她而她从来不曾考虑过他作为男人的需要和感受?他发现他和她并不合适。他决心抛开以前,忘却过去。他告诫自己,对于一个错误的诺言,要有勇气违背它,对于一场不合适的感情,要有勇气纠正它。他再没有去找她,尽管他痛苦欲绝。
在同学的引荐下,他来到了JE,JE是一个以航空公司为主营的集团公司,求贤若渴的JE向一个年轻的飞行员敞开了热情怀抱。几经交涉,JE付给BN八十二万转会费,他成了JE飞行队伍的一员。新的环境里,除了正常飞行,韩若定大部分时间埋进书籍,在职考了研究生,攻读XX理论专业,在“青年才俊”四字的深深刺激下,他以疯狂地工作和学习来冲淡心中撕裂的疼痛。没有了爱情,工作学习打蓝球网球,无数的事情等着他去消磨精力和体力。和所有的飞行员一样,每年有几次国外观摩、学习和受培训机会,足迹踏遍美、加,英,法等发达的欧美国家,学到不少新东西,长了不少见识。他的努力获得了回报,短短几年,事业上突发猛进,从一名普通的副驾驶迅速成长为JE精英。
尘封的往事从撕裂的脑缝中闪来闪去,原以为已经隔世,稍一碰触居然还会历历在目,清晰如昨。韩若定冲她笑了笑,程雪逸也笑了。
是太久,是重逢,陌生的距离已横亘中间,两种笑却如此地不同。
韩若定是再见故人时由衷的微笑,就是见到昔日同学,也会是这样的笑,是愉快的生活熏染出来的轻松的笑。程雪逸则是强颜欢笑。
“这些年过得还好吧?”这是他的开场白。程雪逸收起了勉强的笑意:“怎么跟电影台词一个味儿?”韩若定道:“你没什么变化呀。”程雪逸道:“这话太虚伪了,我觉得已经老了。”韩若定说:“我指得是你的说话习惯,还是那么刻薄。”程雪逸道:“你的变化却不小,一开口像换了一个人。” 韩若定笑了:“都几年了,一点不变那还是人吗?走吧,我请你吃饭,告诉我,想吃什么?”
酒店停车场,韩若定伸出长长的手臂为她打开车门。这个动作她太熟悉了。以前相爱的时候,还没有自己的车,挤公车,他总是走在她身后,用身体和手臂呵护她上车。打出租,他也总是抢在前面帮她拉车门,很绅士。
婚内婚外 第一章(14)
现在,一切似乎都没变,他的表情却不再一样。他脸上得体的从容的微笑,不亢不卑,这是一种容易赢得女人欢心的成熟男人的表情,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只想讨程雪逸欢心的小男生了,这种表情下,他拉车门的动作只是风度而不是殷勤,是礼貌而不是爱。
他的气色不错,精神不错,也一定不再是那个为一杯咖啡而指责“你不会过日子”的副驾了。她的心里涌动一种别样的感觉,有些悲伤,有些难过。她突然有些冲动:“青岛有星巴克吗?”韩若定打着方向盘,车子倒出来:“有,想喝咖啡?”她说:“还记得加鲜奶的卡布奇诺的味道吗?”韩若定道:“不太记得了。我建议先去吃饭,没意见吧?”
程雪逸的心被刺了一下,重重地失落。好在她也不再是那个不好天高地厚唯我是尊的固执虚荣的少女了。她看看车窗外的夜晚迷离的街景,掩饰着失意:“还是以前的工作吗?天天对着飞机?”韩若定笑道:“对着飞机,也对着人。”
车子在海边大道跑着。程雪逸感慨道:“天空有一个丰富的世界,永远不会寂寞。”韩若定伸手关掉音乐,笑着说:“寂寞多好啊,想寂寞都寂寞不了。”她问:“为什么?”韩若定道:“忙啊,挣人家的钱,被人家挣钱,哄老婆,开家长会,哪有时间寂寞啊,寂寞成了奢侈品。你呢?还用上班吗?整天坐在家?享受寂寞?”
韩若定无遮无拦的语气依然像个大孩子,程雪逸想笑,却笑不出来。她不想解释什么,对他说什么?这些年她也一直在工作?并不像别人想象的那样麻将桌、美容院地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可解释这个有必要吗?他并没注意她有些怨哀的眼神,又说:“你养过小狗吗?听别人说,寂寞的人养养小狗就会好一些。”程雪逸说:“自己没养过,帮别人养过。”韩若定道:“为什么要帮别人养,别人给抚养费了吗?”
他还与从前一样幽默,她却无法开心起来。她听出了话刺儿:她是一个只认钱的主?她没有较真:“若帮朋友养,怎么好意思要钱?”韩若定认真地说:“听我说,要是不给钱的话,根本不要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帮人养狗多痛苦啊,一把屎,一把尿,好不容易养出感情了,还得让人家抱走,最后闹得你哭鼻子,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程雪逸道:“你帮别人养过呀?”韩若定说:“我没养过,我家莫荔替人养过,就这下场。当初我让她趁早还回去,晚了就来不及了,她不听话,非要等着人家来抱,人家抱走了,她牵肠挂肚哭了三天,思念小狗,让我都嫉妒。”
程雪逸像挨了一棒,半天没吭声。扯了半天,原来不过是想让她知道,他有太太了,而且他是多么爱她。程雪逸的声音像被注入了一股凉水:“真是软心肠的女人。”韩若定并不在意她的情绪变化,依然坦率地说:“是啊,正因为心慈手软,所以受伤的总是她,不过我喜欢的也正是她这种性格,厚道。”程雪逸问:“看来你很爱她了?”韩若定反问:“当然了,不爱的话,能在一起过日子吗?”她感慨:“她很幸福啊。”韩若定说:“是啊,她的幸福对我来说很重要。”
醋浪冲击着程雪逸,她在嫉妒,这让她确认了心底那份爱的感觉。她克制着,心里想,一个真正成熟的男人,何必在一个女人面前炫耀自己的幸福。有人说,男人到了四十岁也未必会真正成熟,三十岁的男人仍然是个孩子,看来这话不无道理。
一家很普通的海滨酒店里,没有单间了。
大厅里摆满了桌子,坐满了人,连窗边的座位都没有。好不容易找了一张空桌,他让她坐下,没有菜谱,他到大堂点菜去了。她独自闷坐着,不仅一点情调也找不到,单就一张张桌上吵吵嚷嚷大嚼大咽的陌生人,她就受不了。她不习惯这样的环境,她心里发堵,胸闷,头晕,她觉得他不应该带她到这种地方来。但能因此拂袖而去吗?不能。
还好,菜的味道不错,他吃得很香,她很少动筷。她特意要了红酒,她自己喝,他滴酒不沾。这不是一个说话的地方。饭桌上,因周围吵杂,他和她说话很少,似乎只为吃饭。程雪逸问他的孩子多大了。韩若定答说十多岁了。程雪逸很吃惊:“十多岁了?” 韩若定笑了:“让你受惊了,不是我女儿,替别人养的,算是养女吧。”程雪逸更为吃惊:“是她女儿?”韩若定哈哈笑道:“你的想象力太丰富,又太不丰富了。”她问:“什么意思?”他说:“别人的孩子死了爹妈,她看人家可怜,收养的。”她问:“自己没生一个?”他笑了笑:“还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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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内婚外 第一章(15)
他没说原因,她没再追问。她不是不想问,是不便。他还没有自己的孩子,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饭后,他送她回酒店。车子没进停车场,直接开到大堂门口。服务替她拉开车门,韩若定向她说声再见,只在等她下车了。她不想一个人上去,便道:“若定,我有点头痛,你能送我上去吗?”
他稍稍犹豫了一下,向服务生打了手势,转着方向盘把车子驶向停车场。两人肩并肩进电梯,上楼。他的确仅仅在送她。到了房间门口,她摸出房卡打开门,他站住了,问她:“好点了吗?”她无声地又无奈地点点头。他说:“早点休息吧,有事打我手机。”
她呆呆地望着他,不是那种“深情凝望”,她在发痴。她感觉时过多年他依然如此熟悉,他的气息他的味道冲撞着她,让她仿佛还在往日。然而,近在咫尺却又如此陌生,陌生得令她不敢相信。因为这熟悉的陌生,她的心在叭嗒叭嗒地滴血。时光何故如此无情,让曾经不顾一切狂热爱恋的情侣变陌路。与迟宗志磕磕绊绊的婚姻里,她总觉得心灵深处还保存了一束火花,尽管微弱,但仍在闪烁不熄。此时此刻,她才发现那束火花其实就是眼前的男人。过去,他让她的生命灿烂过。如今,他是她儿子的父亲。她以为早已忘记过去,以为自己会冷静,理智,没想到仅仅一眼,她就知道,她从来她还是六年前的她,他已不再是他,他的心里装的是另一个女人,他是别的爱人了。
生活不是牌局,错了,啪啪啪洗两遍重头再来。生活如此的一次性,不可重复。她的生命正在一步步逼向尽头,就像蜡烛越燃越短,在最后的日子里,如果能与儿子的父亲在一起,能够让她重新爱他一次,以弥补往日对他的伤害,能够重新得到他的爱,以安抚她一直以来寂寞的心,她也便死而无憾了。
程雪逸掩饰着悲伤的心情,没有让自己哭出来。她感到头晕,眼花,身体有些摇晃。她轻声道:“若定,能……抱抱我吗?”
韩若定盯着她有些失色的脸:“怎么?不舒服吗?”
她说:“抱抱我,好吗?”
就在房间门口,长长的幽幽的走廊静无一人,只有两人的呼吸声。韩若定迟疑了一下,伸出双手,轻轻地在她的肩上扶了扶。她却再也无法控制,一头埋到他怀里,双臂紧紧搂住了他。他一动不动,任凭她抱了一会,他轻轻地又用力地把她从怀里扳了出来,扶正了她。她的头发散落在脸上,盖住了夺眶而出的泪。他轻声问她:“你怎么啦?”
程雪逸眼神轻飘飘的望着他,灵魂飞出了躯壳,泪意和醉意交织着,他的身体,他的面庞,他的呼吸,仿佛伸出一只只手臂,不可抗拒地抓着她。她摇摇晃晃地上前一步,又一次倒向他怀里,重新紧紧搂住了他。她说:“若定,别走好吗?留下来陪我说说话,我有好多话要说,我一个人怕。”
她的表情,她的声音,她的动作,都在悄悄传递着一个信息。韩若定的大脑极度清醒。通常情况下,遇到来路不明的女人投怀送抱,他第一个反应是警惕,她有什么目的呢?这个世界的艳遇故事很多,却从来没有他的什么事,性骚扰倒是遇过不少,今晚,不知这又算什么?重温旧梦,再续前缘?填补一个寂寞女人的空虚夜晚?是感情呢还是游戏?感情是不能动的,太危险。游戏是不必做的,太无聊。再说要做也不能跟她做,还有什么意思吗?再说,有些女人是绝对不能碰的,不是怕头破血流,是怕麻烦。
他再次把她从怀里扳出来:“别这样,雪逸,你没喝多吧?”她仰着脸,眼泪汪汪地看着他说:“我没喝多,很清醒。”他说:“如果没喝多,你就该知道我没有在外留宿的习惯,不喜欢一夜情,也不喜欢做梦,更不喜欢女人喝完酒的样子,如果你想寻求浪漫,我只能说声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他断然推开了她。
她低声道:“不是一夜情,不是做梦,让我们回到从前,重新在一起,行吗?” 空气有些凝固,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待回过神来,看她并不是开玩笑,他正色道:“这是不可能的,从前的一切在六年前已经结束了,你不知道吗?”程雪逸道:“因为你的妻子?”韩若定道:“这么说也没错,我现在有自己的生活,不想再提过去的不愉快,更不想把过去拉回现实,我跟莫荔在一起非常愉快,我不能因为我的原因让她不开心或受到伤害。”程雪逸声音凄切:“难道你就不想问问,我来青岛干什么来了?” 他说:“明天我会给你电话,晚安!”
婚内婚外 第一章(16)
韩若定掉头离去。
他坚决、迅速离开的动作让她感到大脑里像被突然钉进了钉子,一阵天旋地转般的晕眩。关上房门,她一头扑倒在床,眼泪淅沥哗啦,不明白他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如此不近人情地冷酷。她又忽然记起了张爱玲的一句话:“见到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
韩若定的车子在夜色里划出一道弧线,消失在街灯下的车流中。
7
六年前因为一杯咖啡,程雪逸赌气离家出走。她像所有恋爱中的女孩一样,期待所爱的人把自己当成掌上明珠,无原则地宠爱呵护,可是,韩若定个性太强了,犟起来像一头牛,任凭意气行事。一点点小摩擦,如果他占了理,宁死不低头,连说一句哄哄她的话也不肯。这让她很不舒服,觉得他对她重视不够。他真的不懂恋爱中女孩子的心理吗?她真的是那种没心没肺为一杯咖啡而闹得家无宁日的女人吗?她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咽不下一口气。
那时候迟宗志正热烈地追求她。迟宗志家在广州,父亲是级别不低的政府官员,常年在外省担任要职。迟父和程父有着多年交情,自从迟宗志一次偶然与她见过一面,便被她的美貌俘获,从此展开疯狂追求。迟宗志比她大八岁,在国外读的大学,回国后在深圳开公司,生意做得很大,年近三十依然单身,典型的钻石王老五。程雪逸的父亲虽然极力反对女儿弃旧图新,但她的母亲以一个生意人的眼光,看到迟宗志彬彬有礼,修养学识很不平凡,有意为女儿撮合。面对迟宗志,虽然挑不到他一点毛病,程雪逸始终找不到那种怦怦心跳的热烈的感觉。不过,跟他在一起,她找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与满足。这种安全与满足都是由金钱和成熟男人的呵护带来的,与爱情无关,也正是这种感觉,神使鬼差一般,她瞒着韩若定,频频接受迟宗志的邀约,填补心头的空虚。
韩若定发现了迟宗志的存在,怒而离去。当程雪逸的气渐渐消了,却已看不见他的身影。回到共同租住的小屋,蓦然发现原先的爱巢已经人去楼空。她拨打他的手机,被告知已经停机。她又开始生气,觉得他这样不辞而别,太不把她放在眼里。爸爸建议她主动去找韩若定,挽回真情。程妈说,他已经不要你了,还找什么呀。为此,母亲与父亲发生了多次冲突。
程雪逸从同事口中,听到韩若定调离的事情。此后再也没有见过他,也没听到过来自他的任何音讯。他走了,居然连道别也没说一声。她心碎,也很失望,自尊遭遇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践踏和蹂躏。她咬着牙说,他不要我了,我也不要他了,我死也不会向他低头。
因为太年轻,因为太冲动,因为太坦白,也因为太虚荣,当误会发生的时候,便毫不留情地去刺伤对方。当魔鬼控制了人的心,任何事情都不再需要理由。
这时候,迟宗志依然用他的行动表达着他执着的爱情。程雪逸愤恨于韩若定的斤斤计较,在矛盾和犹豫中,在郁闷中,投入了迟的怀抱,答应了他的求婚。婚后她就辞了工作,跟丈夫来到深圳。女儿对感情和婚姻的选择,程父一直持有成见,不久之后,在大学做教授的程父被新加坡一所大学聘请,便携带程母亲移居新加坡,很少回广州。
婚后七个月,程雪逸生下了儿子星宅。迟宗志的父母喜得合不拢嘴,迟母特意搬来深圳照看孙子。星宅一岁断了奶,程雪逸嫌在家里闷得慌,想自己做事,迟宗志投入一笔巨资,支持她开了一间公司,并利用他的人际网络迅速使公司走上高收益的轨道。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星宅两岁时,因一次意外需要输血,在医院里,迟家人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孙子不是迟家的骨血。迟母愤怒了,悲愤欲绝。迟宗志也愤怒了,怒不可遏。狂风暴雨和闪电雷鸣,这样的丑事不应出在迟家这样的家庭,家里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动荡,迟父也十分失望,对儿媳厌烦到了极点,春节为了不见儿媳,把老伴接到外省过年。程雪逸仿似阴勾里翻船,惶惶不可终日,不得不带着孩子离开迟家。程雪逸无颜面对父亲,不敢让父母知道,只有自尝苦果。但不久母亲还是通过朋友知道了,特意回来了一趟,要她把孩子还给韩若定,他应该为自己的孩子负责。程雪逸断然拒绝了。自己生的孩子,她要负责到底。为此,与母亲数次争执,关系几近决裂。
婚内婚外 第一章(17)
一段痛苦煎熬之后,迟宗志重新找到了她。因为还在爱着,他选择了宽容。他把她和孩子接回了家,并向她郑重承诺,孩子是无辜的,他会像亲生父亲那样去爱他,因为从星宅出世的那一天,他就把他当成了亲生儿子。同时,迟宗志以他的执着和爱迫使父母妥协。毕竟血缘难断,父母无奈做出让步,但也有条件:作为迟家惟一的儿子,迟宗志夫妇必须生一个迟家的孩子,无论男女。在这种情况下,程雪逸怀孕了。然而正当迟家顶着计划生育的压力做好了一切准备时,程雪逸很意外地流产了。半年后又一次怀孕,小心翼翼地保胎,却又一次突然流产。检查之后医生断定,第一胎生产时,产妇情绪因素以及手术因素,留下了子宫后遗症,造成习惯性流产,以后最好不要再怀孕了,只能徒劳地让身体受损。程雪逸如雷轰顶,有苦难言,深觉对不住迟宗志。
之后的日子,不安和愧疚折磨着程雪逸的心,婆婆的冷眼白眼、热嘲冷讽更是雪上加霜,让她陷入了抑郁的深渊。更可怕的是,从这时起,迟宗志与她的关系也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他仿佛变了一个人,变得越来越忙,早出晚归,别说陪她,常常一连几天看不见他的身影,温暖的家庭氛围慢慢地消失了。
苦恼之际,程雪逸与迟宗志进行过一次深谈。但他已不愿再多说什么。他只苦闷地表示,家庭的压力,父母的压力,你能理解一个男人处在这种境地时的心情吗?渐渐地,程雪逸的心凉了。直到后来,她发现了他在外面另有了女人。她控制不住地自己的情绪,哭闹过,争吵过,但她没有去追究过那个女人的情况,她尽量让自己日复一日地变得麻木,一心一意把全部精力扑在工作和儿子身上。
渐渐地,她也变了。回到家,她不再关心丈夫的冷暖,不再为迟宗志熨烫衣服,洗晾袜子,所有的家务都扔给了保姆,夫妻之间那些婆婆妈妈的牵挂和琐碎叮咛,早就不见了。她也不再关心迟宗志的情绪,不再关心他的事,他生意好与不好,赔了赚了,那只是他的事,她漠不关心。她只管打理自己的公司,赚回一笔笔利润,从银行取回一捆捆的现金,兜里揣着一张张信用卡,挥金如土地消费。周末在家休息,情绪不好的时候,她会不停地抱怨,挑剔,甚至找茬吵架,让迟宗志一个安稳觉也睡不成。日子久了,迟宗志越来越无法忍受她的冷淡,越来越受不了她神经质般的情绪变化,两人的关系紧张到不分裂不可的境地。迟宗志与别的女人爱得死去活来,全副身心倾注在别人身上,直到老婆罹患绝症,他竟毫无觉察,一无所知。
程雪逸没有告诉他自己的病情,也是因为良心发现,这些年她给他添的麻烦实在太多。他付出了那么多,得到的却那么少。如果再把恶性脑瘤这一事实说出来,让他因为道义而离婚不成,不得不为她治病送终,很难保证他的母亲不会被这个丧门星儿媳妇气死。不管怎么说,她对迟宗志还是心存感激。这些年来,不论他和她的关系如何变化,他却始终坚守着他的承诺:从未冷落、亏待和委屈过她的儿子,对她的儿子,他尽了六年父亲的责任。所以,她感激他。在人生的最后阶段,她选择了不去拖累他。她和迟宗志离婚的当天,家里保姆也自动收拾了行李,提出了辞职。没有人要辞退保姆,保姆自己却说了一句话:要不是你们给的钱多,我早就走了,长期在你们这个家里,谁都要少活十年八年。
保姆说的是实话。的确,那个华丽的家又大又空,常年寒气森森,不见欢乐笑容,任何一个生活在这样的氛围里的人,都面临着严峻的精神考验,不得心理疾病就算是生活的强者了。这也让她有了新发现:因为有了感情,房子才成之为家,感情到了尽头,房子不过一份冷冰冰的财产罢了。在愈来愈冷淡的婚姻里,她愈发缅怀往日爱情,愈发怀念韩若定的种种好处。那段租房的日子,也成为她生命中最美丽的时光。那时虽艰苦,每当飞完了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小屋,总有一点温暖灯光在等她。而现在,住在豪华的别墅里,但夜深回家的时候,总会觉得迷茫:家究竟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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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内婚外 第一章(18)
一开始就是个错误。迟宗志说,爱没有错。
是的,是她的选择出了错。
夜深人静,她无数次对自己的人生进行总结:虚荣使她与迟宗志交往。赌气使她冲动地出轨,伤害并失去了爱人。迟宗志和婚姻成就了她关于财富的梦想,对爱情的叛离也成了她一生无法愈合的痛。
孩子是无辜的。她无数次幻想着韩若定能够突然出现,幻想着他看到孩子的时候,脸上会露出惊喜的灿烂笑容,然后牵着她和孩子的手,领她和孩子回家。然而,当她终于见到了他,他却已不再是亲人,而成了陌路。
婚内婚外 第二章(1)
8
莫荔坐在电视机前,边看肥皂剧,边等他。
无论多晚,她都要等他,在飞机平安落地之前,在他进门之前,她绝对不可能独自睡去,这是三年婚姻带给她的习惯。如果飞到外地,在外过夜,也一样,在他落地打来平安电话之前,她是不会自己去睡的。
而今天,他不是工作,她的等待依然未改。
饺子提前包好了,整整齐齐摆在厨间,盖着一层纱布。许久以来,也许因为太闲,她总是下午就开始准备晚饭,然后等他归家。
韩剧女主角一个赛一个地靓,剧情也不比美女逊色,却无法让她的注意力集中起来。他说回来一起包饺子,却临时有应酬没能兑现。饺子是为蕙蕙包的,蕙蕙却在临放学前打来电话,说周末植树活动,明天大清早就要与同学们一起出发,所以还要在学校住一晚,明天下午再回家。
如今她成了一名真正的主妇,非常称职的。她对环境的适应力,以及现实角色的转换速度之快,常常连她自己都吃惊。她不得不重新认识自己,这还是我吗?一个在家务中重复着日子、在电视机前落寞等待的小女人?有时候实在无可看的节目,只好打游戏,电脑游戏打烦了,就抱着手机打,常常一玩几个小时,从沙发上站起来时,双眼发直、面色土灰,头晕眼花像掉了魂儿。这还是自己吗?
八千里路云和月,八年的飞行生涯,她无法去计算飞过的路程,但那段经历锻造了她,使她成了一名超级适应者,无论何时置身何地都能以最快的速度就位,并调整好心态去迎接任何面临的问题。
她不工作了,他便要更加努力地工作。
他成了家庭经济的惟一贡献者,她便更要在家里多操心,多花点心思。
幸福家庭的平衡,是不是这样维持的?
一年多前的很长的一段岁月里,她并不是这个样子。那时呆在家是休闲,是享受。现在一切反了过来,呆在家成了工作,主业。那时她是一名乘务长,工作时间里穿着漂亮得体的制服,一脸平和温馨的微笑,气质高雅、婷婷玉立地活动在在高空机舱里,以近乎苛刻的星级标准要求自己。
记得十八岁那年考空姐,莫荔出水芙蓉的模样,冰清玉洁的气质,身体素质也没得说,从摇椅上下来,有的女孩晕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莫荔下了摇椅就睁开双眼,东西南北指得清清楚楚。两千多名应聘者,最后只录用了十名,她顺理成章地成为幸运者之一。几个月的职业培训让她脱胎换骨,把一个稚气未脱的高中毕业小女生变成一位大方典雅的空中小姐。她很勤奋,很上进,做什么都要争第一,在当初同批进公司的十名空姐中,她第一个被评上“优秀空中乘务员”,第一个得了五千元奖金,第一个当上“服务明星”,第一个被提拔为乘务长。公司开通新加坡和韩国航班,她是第一个被点名执行国际航线任务的空乘。
不工作时,休息,看书,欣赏碟片,听音乐,泡吧,与朋友聚会聊天,逛商场,买各种各样漂亮的衣服,尽管大部分时间在飞机上穿制服,但看到喜欢的又价格适宜的,总要忍不住买下来,把衣柜挂得满满的。护肤品用的都是最好的品牌,要么不买,要买就要重品质,同龄女孩羡慕她,回到父母那里,左邻右舍都喜欢多瞅她几眼。
韩若定在公司属于引人注目的对象,小姐妹们经常聚在一起品头论足。莫荔很少发表评论,但她偷偷地关注着他。周围那些男人们,可能浸淫社会太久的缘故,个个都滑头滑脑像抹了油。尤其那些“老飞”们,由于高地位和高收入,一个个自我感觉良好,不求上进、不学无术,韩若定却不同,仿佛不是这个社会的人,他身上没有那层油,总是在学习,不断地进取,他是一个另类。在私生活上,她从未见过他主动追求过谁,也没见他与谁有过暧昧关系。她觉得他像一张白纸,又像一个神秘故事。她对他的生活充满了好奇和向往,终于有一天,他走近了她,成了她的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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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内婚外 第二章(2)
她到他的住处去,从来没见过被子不叠或臭袜子到处乱丢的情况。看不到有吃剩的方便面盒,也看不到角落里堆着空酒瓶或地上到处是香烟屁股。他的屋子很干净,很整洁,衣服一件件叠起来放在衣柜里,书柜里摆满了书,她随便抽出一本,他都可以讲得头头是道,由此可以断定,他的书不是摆设,基本都阅读过的。他常年如一日坚持锻炼,一副哑铃的手柄被磨得油亮油亮。她常常觉得他的身材像模特,随便一件衣服套在身上,都会有款有型,好看得很。最让莫荔吃惊的是,韩若定还有一手绝活:精通厨艺。休息时间里,他喜欢到超市买些新鲜的菜,经常回家为父母做饭,善待全家人的胃。高兴的时候也常请朋友来聚,弄一顿大餐,露几手,赢一顿表扬。
她爱他英俊的相貌,他的思想,他的性格,他的心地,他的精神,爱他身上那种不屑于世俗从不向俗物低头的气质,爱他躯体里高贵的灵魂。她和他如胶似漆,渴望每天都在一起,于是手牵着手办了结婚证,摆了婚宴。她名正言顺成了他的女人,他名正言顺成了她的男人。像疲倦的鸟儿终于有了归巢,飞来飞去的生活从此有了依托,她和他成了彼此的归宿。新婚之夜她和他约定,对方的怀抱是惟一,直到永远。一块去参加朋友聚会,女友们羡慕的目光成就了她人生的另一份骄傲。
两人经常在人们睡得正香的早晨五点钟,爬起来洗漱收拾。两个人的工作都没有特定的时间和休息,常常是他刚落地,她已起飞。她推开了家门,他正在千里之外的某一机坪上滑行。很忙,很累,但很充实,很快乐。原以为这样的日子会像流水那样潺潺而流,不料世事无常,水流也会突然中断。
一年多前的某一天,莫荔执行的一次航班任务,飞机在高空中突然出现故障,作为空姐的莫荔和旅客一样受到惊吓。当机上乘客尖叫起来,尽管她也已紧张得够呛,却不能把恐惧和忙乱表现在脸上,即使马上就要面临死亡,她也要必须仍然保持镇定,用温柔亲切的声音来安抚受惊吓的旅客。在那一刻,她大脑不再有别的,爱情,婚姻,家庭,都一闪而过。她只告诉自己,如果几秒钟后飞机坠毁,如果她有幸没有立即灰飞烟灭,如果她还有一口气,她必须最后一个走,如果她还能站起来,她必须帮忙最后一名旅客逃离现场,哪怕是个死人,只要没有医生的死亡证明,她只能把他背下去。虽然几秒钟后飞机又转危为安,最终又平安着陆了,然而当她站在机舱门口送走最后一名旅客时,发现双腿仍然在抽筋,浑身发软,冷汗漓漓。公司当晚的压惊宴,莫荔没能出席,她突然病倒了。
心慌气短,呼吸困难,身体完全站不起来了。躺在病床上,一会儿大汗淋漓,家人赶紧拿掉一层被子,一会儿又冷得牙齿打颤,赶紧又加上厚棉被。有那么一刻,莫荔感觉到死神幽灵一样在周围游荡,她在韩若定耳边气喘吁吁地低语,她有些挺不过去,她可能要死了。
韩若定急得要死,恨不能把她的痛移到自己身上,但他无计可施,只能一遍遍安慰她,鼓励她一定咬紧牙关挺过去。检查报告出来了:急性XX性心肌缺血,由于情绪紧张和压力过大导致心血管发生崩溃的突发性心脏性疾病。
心脏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莫荔血管里流的是OBHM型血,一种极罕见的特异稀有血型,据医生介绍,到目前为止全市发现的这类血也不过两三例。一般的药物输进血液,效果都不甚理想,只好用非一般药物。打了四针,一针药每克一万六千元。黄金不过一克一百三,一针下去多少黄金没了。效果还挺好,手术之后,在死亡线上转了一圈的莫荔又回来了。医生说,在当今的心脏病中,她这是一种最常见的病,不算什么大病,如果保养得当,基本上可以治愈的,遗憾的是即使治好,以后也要改行了。
无论如何,心脏病人是不合适高空飞行工作了。公司碍于情面没有落井下石提出解聘,韩若定动员莫荔辞了职,争取了主动。空姐原非公司正式职工,合同都是一年一年地签,即使身体健康的,在未来的某一天也难保不被某个未知因素而遭辞退。
婚内婚外 第二章(3)
刚出院时,莫荔身体异常虚弱,从一楼走到三楼,需要停下来歇两次,进行整整三个月的中药调理,身体元气才慢慢恢复。但再也不能像往常那样活蹦乱跳了,一切剧烈运动要避免,更要避免情绪波动,不能生气,不能愤怒,最好永远保持愉快心情,永远开心微笑,为了不加重心脏负担,三两内还不能怀孕。
一场噩梦,一夕变天,原有的秩序被彻底打乱,曾经的辉煌成为历史。正是一个女人在事业上厚积薄发的时候,她却突然折翅了。从云端骤然跌落谷底,灿烂与衰败竟在转瞬之间,巨大的心理落差让她一时无法承受。她抱着他痛哭流涕,以后我怎么办?我不能飞了?不能工作了?我的命运就这样改变了?他抱着她,竭尽全力地抚慰她,他说,你还是我的老婆,这才是你永世不变的命运,一切有我呢,你担心什么?她哭着说,如果我不能生孩子了,怎么办?他笑着说,不能生就不生呗,要那玩意干什么?操不完的心,多累呀。
说他不喜欢孩子,这是假话。说他可以忍痛不要孩子,却是真话。他不会让她冒死生孩子,拿生命换孩子,万一真的不能生,可能这是他的命,也认了。他安慰她,能够活在这个世上,就是上天的恩赐和奇迹。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境遇比我们糟糕得多的人?生活中有很多无奈,但比起我们的幸运来讲,都算不了什么。所以,最好不要抱怨什么,人不可能拥有一切,你得到了一部分,就会失去另一部分。
莫荔问,我得到了什么?他说,得到了我呀,还不够吗?他说,幸福的家庭需要分工,幸福的家庭需要一个贤惠的全职太太,赚钱养家是我的事,你只要管好家,万事大吉。莫荔问,就这样吃闲饭?天天周末?她自己都通不过,可是干什么呢?做家务做一辈子?不会累死,但会无聊死。
莫荔对他说,被别人养活的滋味不好受,我可不愿做你的肋骨。他说,我是别人吗?你要感到幸福才是,这可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生活。莫荔说,我跟别人不一样,幸福不起来。他说,那你的笑是装出来的?她说,一半是发自内心的,一半是给你看的。他说,想开点吧,就算给我打工好了,我出的可是高薪啊,一切全付给你,包括这肉体凡胎,如果不够我还会继续努力。
莫荔破啼为笑。
他给她撑起了一片艳阳天。他就是她的支撑,后盾,让她在遇到重挫和打击之后,还能够笑着过日子。每当拥着他,依偎着他宽厚的怀抱,她总会觉得,只要这个男人在身边,就是天塌下来也不怕。
从无法接受现实的巨变,到慢慢地适应,再到庆幸,还活着啊,至少还活着,知足吧。他说得对,常对生活怀着感激之情,热爱生活,才会更幸福。她常常安慰自己,从十八岁飞到二十五岁,整整八年了,早就够了,烦了,腻味了。风光只是别人看到的,辛苦只有自己心知肚明。在飞机上飞一天,一站就是十几个小时,当然不仅仅是站着,还得呈现出饱满的热情去微笑、倒饮料、送餐……在厚厚的地毯上推着重达几十公斤的柜子,把整箱的餐盒搬来搬去,上百次连续重复倒茶递水的动作,上百次从陌生旅客手里接过使用完的一次性杯子和空餐盒,数小时内不停地重复弯腰、下蹲、起立的动作,忙起来连坐下来喝杯水润润喉的时间都没有。遇到夜航,即使到凌晨,仍要对客人保持笑容和礼貌。在别人眼里,她们可以全国各地到处旅游,多美的事啊,只有她自己清楚,“旅游”的不过是各地的机坪而已。遇到粗鲁的缺乏教养的或者喝了酒闹事的旅客,受气抹眼泪那是常有的事,挨旅客的骂、羞辱和骚扰,被旅客泼咖啡,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航班落地了,早已累得腰酸背痛,腿如灌铅,回到家里脚面肿得穿不进拖鞋,公司发的工作鞋永远选择大一号的。
那是一份纯粹的体力活,简单的、机械的、侍候人的工作,究竟有何意义呢?公司不和你签终身合同,隔两三年就要换一批更加年轻靓丽的美眉,老一代们要么自动离职另谋高就,要么被解雇,或嫁人,有不少姐妹,当空姐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在飞机上干活,而主要是借飞机这个平台嫁一个如意郎君。几年来,她目睹过身边的姐妹,多数嫁了大款,个别嫁了球员,最次也嫁个飞行员,嫁人之后多数就不工作了,哪还受得了这份辛苦?
婚内婚外 第二章(4)
她告诉自己,那不是什么好工作,早该换换身份,换换环境,换换心情,换换脑子了。老公的收入还过去,还养得起她。读读书,健健身,美美容,和朋友家人短足旅游,过着还算悠闲的生活,有什么不好?
工作的时候总以为这样的生活就是自己所需要和向往的。不料时间一久她就发现,其实并不是那么回事。看着昔日熟悉的伙伴拎着提箱衣着得体走下班车,她的心里空落落的,浑身不舒服。有时候她会从梦睡中忽然爬起来,穿了制衣拎起箱子就要赶航班。韩若定尽管不忍,但又不得不提醒她,她才会蓦然道:“噢,不用上班了,再不用飞了,可以睡懒觉了,太幸福了。”然后不舍地脱了制服,小心地挂回衣柜。
她大脑里一直有一种思想是淡化性别差异的。男女都一样,各撑半边天,她并不穿男性或者中性的衣服,但她从来认真地工作,从来不愿在输给男同事。做全职太太,且不说收入的减少对生活品质的影响,也不讲脱离职场与社会脱节以及容易造成的夫妻感情变化,单是如何处理每天二十四小时的时间就是一个大问题。
就这样窝在沙发里打一辈子手机游戏?这样会不会促使心脏的老化?失去工作不仅体现在家庭收入的减少上,不可忽略的还在精神上。以前的同学朋友见面,或打来电话,问还在飞?回答不飞了。渐渐地联系就少了。有的得知她病了,表示几声同情就没音了,也有重情义的,提了水果前来探望,坐坐之后,也再难有音了。人家不找她,她也不愿去烦人家。有时候好不容易盼来一个电话,不是叙旧的,是找她买便宜机票或调仓位的。办完了,说声谢谢就消失了。是啊,谁也会看重一个家庭妇女呢?都那么忙,谁愿意把时间浪费在一个主妇身上?又没有责任和义务。
退一步讲,假设没有身体问题,依然在公司干下去,会怎样呢?有什么前景吗?这些年她与公司一年一年签约,一步一个脚印升到乘务长,差不多已经到头了。再续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发展,最终年龄大了,飞不动了,托托熟人走走关系,被航空公司转正为正式职工,做地勤,因为没有专业,没有学历,一切又要重头开始,又没有飞行补贴,收入也要一落千丈。
不破不立,必须另谋出路了。家庭和婚姻只是生命的加油站,情感的憩息之所,不能因为你是女人,就视它们为生存的依赖和保障。别的女人可以那样快乐的生活,但不是她的活法。知识经济时代,像她这样没有专业知识结构的人,既无当官的老爸在前面开路,又无大款老公在背后支持,寄生虫的滋味多难受啊,做什么事最合适呢?
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了,莫荔瞒着老公出去找过两次工作,每次无疾而终。离开了飞机,没有学历支撑,没有任何职业基础,又没有别的专业技术,根本没有任何优势可言,社会上找不到她的位置。因有些英语口语优势,得到过一份外贸公司的“文员”工作,公司做国际贸易,生意做到欧美,莫荔干得是端茶送水的活,跟飞机上一样。不一样的是,当空姐干一天能休息两天,当“文员”要天天上班,周六周日还有可能会加班,工作过程中要被老板支使得团团转,工资却只有空姐的十分之一。更让人晕菜的是,老板喜欢找各种机会带她外出应酬,甚至不厌其烦地给别人介绍:莫小姐以前是空姐。别人就会眼睛一亮好奇地问,哟?哪个公司?她就一遍遍微笑着重复:JE的。人家说,噢,大公司啊,怎么不干了?
欠扁。莫荔在心里忍不痛骂老板,当她是花瓶,也不装点干净的水来养花,去死吧。既不轻松又不愉快,看着她每天走进家门时苍白的小脸,韩若定忍无可忍,不出两周,强令她炒了老板的鱿鱼。老板还在竭力挽留,让一位助手打电话询问她有什么不满意,电话打到家里,刚好韩若定接住了,他礼貌地告诉对方,三个原因:其一老板素质太低,其二工作太无聊,其三工资太低。莫荔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乖乖在家呆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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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内婚外 第二章(5)
说实在的,韩若定不在乎她待在家里。他是个男人,他愿为自己的女人赚钱,为他和她的小家赚钱。不论她工不工作赚不赚钱,他都得有能力养自己的家和女人。他不属于经济上的“成功人士”,但以目前的形势,养家养老婆并保持原先的生活品质不成问题。不过呢,他也觉得她在家里待久了,并不是什么好事。年纪轻轻的,脱离了人群,担心被社会淘汰,没办法让她不烦恼。因为她难受,所以他难受。再以后,韩若定通过朋友认识了一位XX局长。据说此人神通广大,豪爽大义,帮朋友办过不少实事。他领着莫荔拜见局长,局长常坐飞机,很高兴与机长交朋友,拍着胸脯说,小事一桩,今年局里有几个指标,到时向社会公开招聘,老哥我想办法给你们转磨一个不就成了?
挺好的单位,福利好得不得了,不求安排多好的职位,即使一个闲职,图个清闲,挣钱多少无所谓,只要她高兴,能够通过上班和社会还有所交流,他更希望她自己的工资都拿去美容,买衣服,把自己打扮得漂亮和精神一点,他看了也开心啊。韩若定跑去办了一张购物卡,先存进两万块钱,打算作为第一笔“经费”投石问路。心里想,无论如何也要把老婆的事办好了,一定要让老婆天天笑着过日子。岳父岳母也备感欣慰,说若办成了,挣钱虽不能跟当空姐比,但起码是国家公务员啊,退休了还有各种保障,一辈子给解决了。
岳父母的期望使韩若定更加全力以赴,不敢有丝毫疏忽。然而正当他思忖找一个“合适”时机把卡送出之际,突然“噩耗”传来,局座大人因“腐败”出了事,被双规了,还牵连一大串“问题人士”。岳母李蕴华哀叹道,真倒霉啊,怎么碰上这么号货。韩若定说,多幸运啊,多亏卡没送出。莫荔说,好险哪,两万块钱,要老公在天上熬一百多个小时呢。
莫荔天天锻炼身体,为了不使老公有太大压力,她努力让自己保持愉快心情。然而当身体状况愈来愈好,精神却愈加感到空虚。不工作,对一个曾有过体面职业尤其心气较高的女人来说,真是太难受了。
他想送她去读书,她说不愿再回课堂,再说她走了这家怎么办?他抱回一摞参考书堆到她面前,企图让她参加自考,好歹弄个文凭出来。她翻了几页就开始烦躁,发现自己根本不是读书的料,靠这个来改变命运的幻想也就此破灭。她甚至不可救药地对他说,千万不要以为知识是神圣的,没看见那么多交了几十万去英美渡金的学子吗?回来后还不满大街找工作?
莫荔抱着电脑钻研股票。股东账卡是几年前韩若定开的,那时股市形势大好,牛市呼声不绝于耳,韩若定手里小有积蓄,为了“投资”,买了些股票放着。买完之后就遇到持续四年的大熊市,综合指数跌幅过半,血流如注,横尸遍野,多少人赔得倾家荡产,他的几只股票也是拦腰斩断。莫荔赋闲后,要他把卡交给她,一来有点“事”做,二来她雄心勃勃要把他亏进去的钱给赚回来。
莫荔原以为有点小聪明,谁知那点小聪明在股市里根本不好使,一进去就全军覆没。韩若定的哥哥韩驿飞听说他们在玩股票,警告他们赶快退出。韩驿飞是一位金融博士,几年前投身股海大发一笔,近两年果断抽身,说政府要整顿证券市场的不良顽疾,市场不稳,回避风险的最好方式就是别碰股票。莫荔听不进去,一意孤行,越亏越不服,一心要捞回来。为救跌进去的钱,又投入新资金,往往是他的工资刚上卡,他还没见着个影儿,她在电脑前嗒嗒一敲,钱就划进股票账户。股市给她的印象实在是太“好”了,投一笔,套一笔,为解套,再投,再套,甚至一次次割肉换股,这样恶性循环,眼睁睁看着资产以成千上万的损失掉,大笔血汗钱买回一堆血的教训。仅仅大半年光景,几十万砸进去,折损了大半。以前投进的就不必说了,去年一年韩若定的工作收入几乎付诸东流,灰飞烟灭。直到这时,莫荔不得不服气了,股市让她深刻体会到什么是惊心动魄,什么是最无情的屠宰场,不是她不善于分析,而是市场能给人分析的东西都是虚的,甚至假的,所以横竖都是输。
婚内婚外 第二章(6)
市场上流行一句话,如果你恨一个人,就让他买股票。可她分明是他的爱人啊,他只是工薪阶层啊。韩驿飞说,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这两年能够“全身而退”,已是最大的赢家。亏损在10%以内,就是投资高手了。谁的钱谁不心疼,哪一块钱是大风刮来的?韩若定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这些年来,太满意的事没几件,愚蠢的事倒不少,最愚蠢莫过于放老婆进股市,简直是送入虎窝狼穴了。但又能说什么?更不能埋怨。她心脏受不了,她已经很痛了。她把大把的钱给赔进去,他还得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变着法子哄她笑,让她不要放在心上。
莫荔从肉疼到心疼到麻木,又不好意思跟人说,丢人啊,深觉对不起韩若定,都是他的血汗钱呀。韩若定收入不菲,一部手机用三年不换新的,年轻的同事们不理解这是为什么。莫荔理解,因为他爱她,爱家,因为她节俭,所以他顺从她的习惯。因为她想做事,赔掉几十万他依然能够一笑而过,所以他必须苛刻自己。
好在莫荔天性乐观,她并不绝望,也不因股海的失利而否定自己。她觉得不过一场挫折,一次经历,她在苦闷中做着梦幻,天天在动脑筋,如何把折进去的钱给找回来。她在一次又一次美好的想象里,悄悄地谋求着一个受创女人的东山再起。
她没指望这辈子自己可以做什么大事业,可以赚到多少钱,但是,她希望能为自已的家尽一份绵薄之力。至少,她应该经济独立,不要在金钱上依赖丈夫。她总是认为,一个经济不能独立的女人就不可能有完整的人格和尊严,而那是她最怕过的日子。
电话铃响了。若定吗?莫荔忙去接了。却是嫂子薛梅。一向快人快语的薛梅在电话里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莫荔急问:“大嫂,什么事直说啊。”薛梅说:“这两天妈跟爸总吵架,电话里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你抽空回来劝劝他们吧。”莫荔说:“怎么又吵了?现在吗?”薛梅说:“现在太晚了,他们吵累也该睡了……”薛梅的声音嘎然而止,大哥莫志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都几点了,多大的事儿呀又去折腾荔?”莫志夺过电话对莫荔,“没什么事,你休息吧。”
砰,电话断了,话筒里面传来盲音。放下电话,莫荔心里有一种怪怪的感觉,看看挂钟,十点了。她去厨房看看包好的饺子,又跑到窗口眺望。饺子这东西,不论包还是吃,都需要气氛,一个人,实在了无趣味。
马路上一辆辆车子驶过,不见哪一辆减速停下。莫荔返身回来,抓起电话拨打韩若定手机。却是关机。她坐到沙发上,瞪着两只大眼睛,心里莫名地不舒服。心境显然遭到了破坏。为若定的晚归?
她正失落着,门铃的音乐骤然响起,忙冲过去,打开门,韩若定一步跨进来,两人无声地拥抱了一会儿。实实在在抱着他,几秒钟前的不舒服之感倾刻间荡然无存。
她问他:“吃什么饭吃到这么晚?手机还关了?”他道:“没电了。一个过去的朋友,出差,大老远来了,不见见不好。怎么?蕙蕙没回来?”她道:“学校有活动,明天下午回来。”
他拍拍她的后背,又放开她,脱了外套转身去卫生间洗手。她追着他问:“吃好了吗?还想吃饺子吗?”韩若定问:“包了?”她说:“我能跟你一样不守信?我也还没吃。”他问:“等我?”她答:“一个人吃有意思吗?”
他并不领情:“都二十七八的人了,整天还像个孩子,吃饭还得让人哄?我不回来你就饿一夜?”莫荔问:“你会一夜不回来?”他伸在她脸蛋拧一下:“万一呢?”她说:“没有万一,我等你回来给我煮。”他笑了笑:“自己没长手?”莫荔说:“我是贵手啊。”韩若定道:“我是贱手?”莫荔笑道:“侍妻如仆呀,让我饿着肚子去睡觉,你不怕心里受折磨?”
韩若定去了厨房,刚在灶台前站了,莫荔却双手从后面抱住他,温柔地将他拖开。她道:“表现还不错,今天饶你一次。” 韩若定说:“怎么出尔反尔啊?”她说:“老让你当店小二,显得我这当老婆的太欺负人了,再说怕你煮不熟,我可不想吃夹生的饺子。”
婚内婚外 第二章(7)
他拍拍她的肩,转身又出去了。水饺很快端上来,没上餐桌,而是端到沙发前的茶几上。夫妻俩不坐沙发,靠着沙发坐地板,长长的茶几,一人坐一头。如果不是正餐,韩若定喜欢这样的氛围。水饺很小巧,很精致,他六只,她六只。
他问:“怎么这么少?”她说:“六六大顺,够了。”他问:“你不是没吃吗?”她说:“我没吃饺子,但并不表示没吃别的。喝了一袋奶,吃了一个苹果一个梨,一只香蕉一块西瓜,挺撑的了。”他笑道:“成一头小猪了,养不起了。”她说:“独守空房等某些人的时候,太无聊,只有使劲吃东西,暴饮暴食,发泄。”
他叹了一口气。一个大男人,无法帮妻子解决难题,这令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没用,很窝囊,很不男人。
当初到JE后,不少人给韩若定介绍对象,他一个个谢绝了。什么年代了,找对象还用别人介绍?他身边不乏追求者,却一直不来电,找不到感觉。如果因为一时寂寞与谁厮混,只能增加恶心感。深受伤害的感情尘封了两年之久,一次偶然,在JE的大型聚会上,活动中心一名红衣女子意外地吸引了他的视线。她端着酒杯走来走去,形体婀娜,举止柔美,黑色的长发随着她的步态飘来飘去,浑身散发不可思议的干净和温柔。他不由自主来到她的身边,她微微一笑,两人走到露天草地上,满天繁星闪烁,一段奇异的爱情开始了。
这个女子就是莫荔,是JE乘务队伍里优秀的一员。她常把大把的红玫瑰往垃圾桶里扔,也常无情地把各种男人的邀约拒之门外,但她没有拒绝他,她向他打开了一扇通往春天的芳芬之门。
他世界有了新的色彩,莫荔的爱情给了他全新的幸福感觉,也让一步步走出往日的情感阴影。他最欣赏的是她的无私胸怀和平常心态,尤其是她的温柔性情。她善解人意,做事沉稳,聪明伶俐,很多事情一点就通。而且,她很少发脾气,有时候他忙起来无暇他顾,对她视而不见,她从未因此而生过气,更不会有一句抱怨。她会在酷暑的天气里,在近四十度的高温机坪的边缘,等待并目视他的飞机降落,并以此为乐。她爱笑,每天都浸泡在愉快的情绪里。
谈恋爱时,他陪她逛商场,看中了一双鞋,他说买了吧,她却拉着他往另一家商场跑。她说,这个牌子XX商场也有,那里打七折,实惠,而这家只返券,套着你不停地消费。
韩若定感到吃惊。空姐是衣食无忧的社会阶层,也是时尚消费一族,怎么还计算这点钱?他说,我给你买,别折腾了,累不累?她说,闲着干吗呀,跑两步路累得着吗?再说用你的钱才更要节约啊。直到后来,他才逐渐了解到,她父母都是平民百姓出身,家里没底子,她挣了钱自己用的少,要不停地被家人用,要供弟妹读大学,还收养了一个孤儿。
他的内心被触动了。看上去还是个小女孩,别的女孩还在母亲怀里撒娇的年龄,她肩上的担子竟如此重,不算计着点能行吗?这之前,他喜欢她的美丽时尚和活泼,喜欢她的着衣风格和品位。这之后,他爱上了她金子一般的心。一个孝顺父母的人,一个能够爱上别人孩子的人,必定差不了。
要结婚了。莫荔说,一定得接受那个女孩,这是条件之一,如果接受不了,双方就不必浪费时间。她很实际,也很诚恳。这时候两个人都已陷得很深,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韩若定根本没太多考虑莫蕙蕙的问题。不就养一个孩子吗?不就供孩子吃饭穿衣读几年书吗?不成问题。莫荔又着重地说,这是大事,你得跟父母商量一下。韩若定说,商量什么?我自己的事我做主,只要我满意的,父母没有理由不支持。
若放在古代,他觉得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她:娴、慧、淑、德。他忽然发现,自己所期待的正是这样一个女人,他对唯我是尊的一心把自己当公主的女人心有余悸,嗤之以鼻,条件反射般地产生反感和厌恶。那颗曾经被折磨得伤痕累累的心,太需要春光般的温暖和抚慰。莫荔的美丽、内涵、修养,尤其脸上春光一般温意融融的微笑深深地吸引着他,她纯真的爱情和温柔活泼的性情熨平了他心底的褶皱。让他知道,这是一个百年好合、白头偕老的爱人,可以相依一辈子的人生伴侣。
婚内婚外 第二章(8)
婚姻没有成为爱情的坟墓,而使令他们更亲密,爱得更深。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和她的爱情。和哥们同事在外面喝酒时,谈外遇,谈离婚,谈女人,他常常一笑置之。在他目前的生活里,莫荔是他除母亲之外唯一的女人。他从来没有过什么红颜知己,就是那种能够谈得来、又特别能干、有点暧昧关系但不结婚、既可以给他精神安慰又可以在事业上助一臂之力的女人。他认为男人的精神状态要靠自己调节,做事业时女人支持对否对男人的成败并不起决定性作用,所以他排斥什么第三种第四种情。
一转眼,婚姻生活已过了三年。已经很熟悉,已经没有了热恋的心跳感觉,但他和她确实比热恋时更好,他们比任何人都关心着对方,快乐着对方的快乐,痛着对方的痛。他们努力地工作,努力地挣钱,努力地让每一天的生活都愉快而充实,齐心协力,蚂蚁搬家似地营建小家。生活里没有太过的奢侈,却也从不会刻薄自己。他和她有很多共同的话题和爱好,比如旅游、比如电影。他和她一起看过的电影至少有100部以上,一起讨论工作中碰到的难题,人际上的问题,互相启发,共同进步。
也有遇到挫折的时候,每逢这时,她从来都是耐心地开导,默默地鼓励,给他战胜困难的信心。苦恼时,她永远站在他的身边,倾听他倒苦水。饥渴时,她总能及时地递过茶饭。有时候他很奇怪,她为什么随时都能知道他在想什么,她让他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很奇妙,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原先不曾有任何关系,竟能鬼使神差走到一起,如此和谐地生活在一起。他和她的审美风格也十分类似,很多事情上配合得天衣无缝,使他愈加确信和她就是命中注定的一对。是她,让他知道了家是多么温馨,亲人的关怀是多么重要,他常常觉得,此生最大的财富就是妻子,他最大的幸福就是娶了她,她是这个世上最了解他的人,是天下女人中最合适他的那一个,那种融入血肉的爱的感觉,甚至超过了父母。他们计划将来的某一天,待她的身体允许了,能够生一个自己的孩子,一起陪着孩子成长,然后一起慢慢变老。他的愿望是在退休后,可以和她周游世界,同时这也是她的愿望。
青岛比不得北京上海那样的大城市,但从小在这里长大的韩若定,最终觉得还是这里最合适自己。空气中杂尘不多,特别干净,还有这儿的生活氛围,人活得比较悠闲,不像广州,不论什么人都在一刻不停为钱拼命,累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在广州的那段日子很短暂,却成为他人生中最屈辱的一段时光,铭刻在他的生命中。与程雪逸的分手,一度成了韩若定心底无法愈合的创伤。是莫荔的出现让他发现,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伤口不能愈合。时光创造奇迹,万物相克相承,人与人的缘分都是上天冥冥之中早就安排好了的。如果没有那杯什么狗屎咖啡,他和程雪逸就可以不分手吗?如果真的没分手,今天又会怎样?还有他如今和莫荔的幸福感觉吗?
这么一想,该是感谢程雪逸了。其实,他早也已理解了她。从古到今,奢华与享乐一直是统治女性的致命欲望,美是女人的资本,金钱是男人的资本,既然她明白自己所拥有的美貌和气质在商品化社会中具有独特的价值,是可以用金钱来量化的,既然可以一劳永逸少奋斗二十年,背叛爱情又如何呢?分手很痛,可为了别墅、豪车、为贵妇的高品质物质生活而辛苦奋斗的日子,会不会更痛?一个聪明的运气不错的女人,不过走了条捷径而已。
在后来的某一天里,当忽然理解了她,他就不再恨她了。也从这一天起,他知道,过去与他彻底地、真正地分手了。一别六年,听说她嫁了个深圳富豪,辞职去了深圳,开名车,家里别墅就有好几栋,成了真正的城市贵妇。如果金钱可以购买一切,那么程雪逸的生活该是应有尽有一应俱全了,这样的生活是不是该满足?很幸福了?
冲完澡,夫妻俩双双躺下了。莫荔很快进入梦乡。一向挨着枕头就入眠的韩若定,一反常态,失眠了。他竭力闭眼,竭力静心,竭力不去想不该想的事。可无论如何努力,还是趋不散往日情人的身影。当他开着车行驶在回家的夜路上,程雪逸的身影,她的声音,她的表情,她的眼神,她的忧郁,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他的大脑。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他曾经爱得发疯痛得要命的女人。她消失了六年,又突然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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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内婚外 第二章(9)
她的气色,她的状态都在告诉他,她并不快乐,并不幸福。她的生活中,发生了或者正在发生着什么不愉快的事?他有种预感,她的不愉快与她那个“青年才俊”有直接关系。
“一个青年才俊爱上了我”,当年这句话像尖刀一样刺向毫无防备的他,刺得他鲜血淋淋的时候,疼痛欲绝的时候,她精神饱满,傲气十足,显然不会料到也会有今天这种情形。韩若定胸中滚过一阵莫名的快意。他这是怎么了?难道还在在意?那段感情早已被他的从生命中割掉了吗?在他人生最失意的时候,她背叛并抛弃了他,践踏了他的尊严,把他推向人生的谷底。他慢慢地往向爬,在中途遇到了莫荔,是她给了他新的生命和新的寄托,给了他奋斗的信心和勇气,让他重拾男人的尊严。他曾发誓让老婆一辈子过快乐的生活,给她一生一世的爱和呵护。
莫荔呼吸均匀,睡得正香,一只胳膊和一只腿伸到了外面。皎洁月光涂抹在她的肌肤上,像传说中的睡美人。他轻轻地替她掖好被子,在被窝里握了握了她的小手。她的手总是暖暖的,任何时候握住它,总会有一暖流通到心里去。
那丝奇怪的快意并没有持续几分钟,大脑里又被丝丝奇怪的忧虑所笼罩。说不清是怎么回事,他不知道那个女人的生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如果说他一点都不想知道分手后她的情形和经历,那是假话。如果她主动说出来,他一定会认真听。但她不主动说,他也不会去追问。当年很多想当面质问的问题,早就被岁月淡化,风干了。
这天夜里,从不做梦的韩若定做了一个怪梦。梦见程雪逸破衣烂衫,披头散发,被一群妇女围攻,有人在她脸上写字:“坏女人”,“惩罚你”,……她狼狈不堪,掩面而泣,向他伸着手大声呼喊着:若定,救我……救我。
半夜里,韩若定感觉身上像压了一座山,他拼命挣扎,他被噩梦惊醒了。
惊醒之后重新回忆相见的经过。她的确不一样了。她忧郁。他并不喜欢忧郁。所有忧郁的东西都让他产生不愉快,让他产生沉重感。他再次确定了,对于女人,他还是喜欢莫荔这种类型的,开朗快乐的,聪明伶俐又胸无城府,让人时刻轻松,没有心理负担。
清晨,莫荔跑步去了。
她起床的时候,韩若定闭着眼睛仍在睡眠中。她生怕惊扰了他,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事实上他已经醒了,他在思忖着是否打电话给程雪逸。
他披着睡衣站在窗前,看着莫荔出了楼,跑得远了,这才转身打开手机。
他无意背叛莫荔,却不知怎么搞的,心里有种做贼般的感觉。
电话尚未拨出,一条短信跳进来:有时间吗?我有事要谈。
看看时间,发自一个小时前。
看来程雪逸这一夜也未睡好。
9
假日酒店的中餐厅,韩若定和程雪逸又见面了。
与昨天一样,程雪逸雪白的脸上化着淡妆,换了一身装束,黑衣白裤变为白衣黑裤,依然是简单、雅致,风姿绰约。只是,脸上的气色不大好。
韩若定问:“没休息好?”
程雪逸望着他:“是关心吗?”
韩若定没回答,默默点了一支烟,刚吸了一口,程雪逸被呛得咳了两声。韩若定看了她一眼,把烟摁在烟缸里。
曼妙的音乐,精致的午餐,优雅的,安静的,无人打扰的,一个适合谈话的场所。她要了一瓶干红,依然是一个人喝。面对窗前的紫荆花,韩若定品着崂山绿茶,听程雪逸诉说。也许压抑得太久,她需要倾诉,需要听众。
儿子?他有个儿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昨天一见面,就要一夜情。一夜情不成又弄个儿子出来,这个女人究竟是怎么了?韩若定差点没跳起来。他感到面前的女人十分陌生,这还是曾经相恋的那个女孩吗?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空前地缺了氧,他完全被她的叙述震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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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内婚外 第二章(10)
对儿子他是有概念的,只不过一直存于想象里。自结婚的那天起,他就数次幻想着有一个儿子,幻想着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小克隆人,和他一样爱体育爱运动爱笑的贪玩的儿子。这儿子一定是跟妻子共同生的,共同养的,从出生,到学步,到成长,每一丝细微的变化他都要用自己的双眼时时刻刻关注着。莫荔突发的心脏疾病,暂时地打碎了他关于儿子的幻想,但幻想依然存在,从来不曾破灭。
但他从未想象过,会有一个婚姻之外的儿子。此刻的感觉,就像电影里的故事在自己身上演绎。可是,她又有什么理由大老远跑来向他编织一个故事?她的眼泪,她的神情,都让他无法怀疑事实的存在。
说完了,程雪逸从包里抽出一张照片:“先认识一下吧,这就是星宅。”
照片上是一个笑容灿烂的小男孩。笑得那么开心,那么无拘无束,笑意里充满了随时要腾空飞扬的轻盈和透明。韩若定的手指捏着照片,浑身仿佛遭遇了电击。
他一眼从照片上看到了自己年少时的影子,或者说,他从照片上看到一个他想象中的自己的小克隆人。这是一个综合了他和程雪逸全部面部优点的男孩,特别是那双漆黑飞扬着神采的眼睛,高挺的小鼻子,棱角分明的倔强的嘴巴,仿佛从他脸上拓下来的,简直一模一样。
到此时,他无法不相信这个儿子的存在了。他也无法再克制自己,闷在心里的质疑一古脑儿喷发出来:“你为什么要生下他?”她的脸上沾着泪痕,静静地望着他的眼睛:“因为他已经存在了。”他质问:“既然已经存在了,为什么你还要嫁给那个人?”她说:“你跑了,我不嫁给他,孩子怎么办?让他一出生就没爸爸?像个怪物一辈子受歧视?”
他冷笑道:“你嫁那个人仅仅是为了孩子?”她咬着嘴唇,眼泪又溢出眼眶:“不全是。”他气恼地说:“你很诚实,但既然这样,你就不该生下他,这对孩子公平吗?你做事太不理智了你知道吗?”她说:“我当时不相信你会真的离开我,我觉得你会来找我,我等过你。”
他情绪激动,生气地说:“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当你接受另一个男人爱情的时候,我们之间的一切就已结束了,你还等什么?作什么秀啊?”她也生气了:“难道那就是你的爱情?你是不是也太小气量了?看到有别的男人追女朋友,你就不辞而别,一走了之?你自己从来没有反省过吗?”
他简直被气晕了:“爱情是自私和排他的,你不懂吗?不是人家追你的问题,问题在于你的行为已经玷污了爱情!既然你已经跟了别人,还等我干吗?假设我回头去找你,是不是又要抛弃人家?感情是玩物?可以这么用来游戏吗?现在又来谈什么爱情,不觉得可笑吗?”
程雪逸愣愣地看着韩若定,浑身发抖,心在滴血。她半天没说出一句话。他说到了要害,戳到了她的痛处。半天,她咬着牙道:“因为生儿子我不能再生育,导致了婚姻的失败,我到了今天这个地步,难道你就没有一点责任?”
韩若定道:“你在埋怨我?是我毁了你?你遭遇这一切都应该由我来负责?”她说:“我没这么说。”他说:“可我听着就是这意思!”她一字一句道:“如果你认为你没有一点责任的话,我无话可说。我正告你,你可以不对儿子负责,但不可以这么对我大喊大叫!”
她拎起包,三步并作两步离开了餐厅。
韩若定犹如被人猛掴了一记耳光,脸上热辣辣的。他愤怒了,站起来冲她背影喊道:“是我的儿子我当然会负责!他在哪里?你带来了吗?”
韩若定胸口发堵,独自在静悄悄的餐厅闷坐着,喝光了一瓶干红。然后他趋车回家,走到半途,又调转了方向。
大脑里一片混乱。他不明白,为何谈到往事还会这样容易激动。难道他还爱着她吗?不!那份恋爱的感觉早就不存在了。他现爱的女人只有一个,绝对不是程雪逸。正因为不是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儿子才会让他心乱如麻,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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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内婚外 第二章(11)
韩若定重新来到酒店,按响了程雪逸的门铃。
她刚刚哭过,双眼红肿。
他在窗边坐了下来。
她情绪已经平缓,喃喃道:“那么谴责我,你痛快吗?”他也换了一种语气:“丝毫没有谴责你的意思,只是想让你认识到,你处理事情的方式跟正常人不一样,太草率了。” 她说:“感情往往都是缺乏理智的,我就是凭着感情才生下了儿子。可我从来没有埋怨过自己为什么要生下儿子,这些年来,我把他当成了一切,如果没有他,那些日子都不知道该怎么挺过来。”
程雪逸抽出纸巾按住了眼睛。
韩若定的眼睛也潮红了。
他道:“既然早就知道我的联系方式,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她说:“内疚,怨恨,缺乏勇气。”他问:“现在为什么有了勇气?”她把茶杯搁在唇沿上,不再说话。他问:“因为离婚吗?”她低声道:“算一个因素。”他道:“刚刚说了,你把儿子当成了一切,你现在要把他送我这儿,你以后自己怎么过下去?”
她又无语,眼泪哗哗而下。他抽出纸巾,递给她:“要出国吗?” 大多数有钱女人,在离婚后选择出国留学或移民,借以抚平创伤。她轻轻地摇摇头。他又问:“重新组织家庭?”她还是摇摇头。静默了一会儿,他再问:“不能告诉我原因吗?”她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如果不告诉你真实原因,儿子的问题就解决不了,是吗?”
他微微一怔:“你怎么会这样想?”她幽幽地说:“你问了这么多为什么,让我不能不这么想。”他道:“你突然送一个儿子给我,却不让我知道为什么,这对我公平吗?”她瞥了他一眼,嘴边浮出一丝轻蔑之意:“他是你的儿子,这个原因还不够吗?”
韩若定仿佛又挨了一记重掴,半天无言以对。她又道:“如果你不愿意接纳他,我不会勉强,不会做DNA跟你打官司,我会考虑把他送人,或送孤儿院……”他打断她:“听着,我再重复一遍,我会百分之百负起该负的责任,只要是我的儿子。”程雪逸道:“你在侮辱我吗?难道我会拿一个孩子来讹诈你?”
韩若定摆摆手:“别吵好吗?”
他沉默了,思索着,全然不知杯中茶的滋味。面前的女人,情绪飘忽,过分地敏感脆弱。不难理解,离婚的女人,刚刚受了重创,可为什么她要在这种时候把儿子拱手送出去呢?又不是养不起。
他道:“不管怎么说你总得把事情说清楚,不能让我稀里糊涂的吧?”
她起身去了卫生间,拧开水龙头,捧一把水捂到脸上,让水洗眼睛不断喷涌的泪。心头是丝丝的苦涩,当初因为一杯咖啡,她用尖刻的言辞辱骂过他,嘲笑过他,残忍地伤害过一个男人的自尊。当她拥有了可以用金钱购买的一切时,才发现对她来说,其实最重要的并不是咖啡或别的,而是爱,是一个她爱的也爱她的男人。这是内心的需要,灵魂的依托。现在这个男人就坐在面前,一切反了过来,受辱的人成了她。昨晚发生的或者没有发生的,已让她的心灵、她的情感和自尊,遭受了严重的摧残。她感到难过,感到悲哀,但她并不怨他。
过了不知多久,程雪逸从卫生间出来,情绪已恢复平静,眼睛依然肿着,泪痕已经淡去。她走到他面前,平静地问:“一定要知道原因吗?”
他点点头,郑重地望着她的脸。
她说:“我告诉你……”
10
莫荔回了一趟宁夏路。
她是一个从小在宁夏路长大的孩子。在一片土灰色、老户型的旧宅区,居住着莫家一家老少。八十多平的老宅,三居室,六口人,一条窄窄过道,通往父母的卧室,这间房较大,所以兼具了客厅与餐厅的功能。莫荔排行老二,上有哥哥,下有弟妹,另两间较小的屋子里,各有一张上下床,一间住哥哥和弟弟,一间住莫荔和妹妹。当然,这是莫荔出嫁前的生活模式。
莫荔从超市出来,左一兜右一袋沉甸甸地拎着。平常若无特殊情况,一周回一次娘家。每次总要拎些吃的用的,完全是条件反射,从来没人管她要过什么,她却总是燕子衔泥般源源不断、无怨无悔地往家里“搬运”东西。莫荔原先在公司已是著名的节俭,但老妈的购物、消费、生活习惯常令她不能苟同。为了改善亲人的生活品质,她不得不常常替他们采买,当然都是有去无回地付出。她偶尔也塞钱给妈妈,钱可以让妈妈笑,妈妈笑起来的时候,她也会无比地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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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内婚外 第二章(12)
上楼梯时,莫荔听到了吵架声,劈哩啪啦的。按门铃时,她终于失望地确认了不是别家,而是自家。难道爸妈从昨晚吵到现在?在莫家,妈与爸的争吵犹如吸附在家庭肌体上的寄生菌,属不治之症,和吃饭一样常见,活了半辈子,吵了半生,莫荔兄弟姊妹们就是在父母的争吵声中长大的。
门铃响了半天,没人来开门,莫荔掏出备用钥匙开了门。果然,两个人在吵架。意外的是,不是妈和爸,是妈和大嫂薛梅。在父母还算宽敞的卧房里,婆媳俩剑拔驽张地对峙着,火药味十足,像一对不共戴天的仇人。
莫荔的妈妈李蕴华满头烫卷,身形细瘦,上身是一件从地下商城淘出来的紧身绿衣,下身一条长长的黑色裙裤,裤角处坠有大片的“钻石”,仿佛杂技团表演魔术的中老年演员。此时此刻,她老泪横流,嘴唇发抖,指着薛梅骂道:“翻天了!日子没法过了!从明天起你们给我滚出去单过,我不愿侍候你们这些寄生虫了!够了!”
薛梅也是满面委屈,伸着脖子,双目圆瞪,歇斯底里冲婆婆叫喊:“单过就单过,我早就受不了了,谁离不开谁呀?你这个不讲道理的老太婆,早就烦死你了,一天到晚除了骂人还是骂人,你不要以为你是婆婆就可以随便教训别人,不要以为别人不吭声就是好欺负,现在可不是旧社会,谁也不是你的童养媳,你这样是没有好下场的……”
莫荔一下子掉进冰窟,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无法相信看到的一切。究竟发生了什么?昨晚还是“劝和派”的大嫂,何故一夜之间成了“战斗者”?平日里一向性格随和、脾气温顺的大嫂,何故变出这样一副可怕的嘴脸?
大嫂一反常态的样子让莫荔吃惊不小,也让莫荔气不打一出来。她受不了妈妈在儿媳的大喊大叫中痛苦悲伤地涕泪交加。她很想发火,可根深蒂固的微笑、平和、不急不怒、打不还手骂不还手的职业习惯,使她克制了心中的不快。她面色平静,向薛梅道:“大嫂,你在跟谁说话呢?说话不能长点良心吗?妈这么大岁数一天到晚照顾你们的生活,还不够吗?她哪点对不住你,你这么糟践她?”
薛梅指着李蕴华,发疯一样喊道:“她是一个恶婆子!守财奴,连锈都不掉一层的钢公鸡……一天到晚就知道唠叨,我早就烦死了她!”
莫荔望着大嫂,惊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心里撕裂般地痛。家应该是个融合的地方,为什么要让它变成敌我斗争的场所?妈妈除了脾气差点,有什么对不住孩子的地方?
清晨一家人尚在朦胧睡意中,李蕴华就悄声起床。她每天都在七点之前赶到早市去买便宜的新鲜蔬菜,每天象一个旋转不停的陀螺,侍候着老公和孩子们。冬天不舍得用电,在刺骨的冷水里洗衣服,夏天在蒸笼一样热腾腾的厨房里蒸馒头、炒菜、汗流浃背……当大哥大嫂下了班理直气壮地喊饿,心安理得地等妈把饭菜端上桌时,当他们大嚼特嚼着妈蒸的香喷喷的包子时,当他们忘了关窗忘了晾晒的衣服理直气壮地拨通妈妈的电话时……谁想过妈妈的辛苦和疲劳吗?谁关注过妈妈的鼻窦炎颈椎炎是不是有些好转?谁注意到妈妈头上一年一年新添的白丝?谁想过妈妈也有想不通的烦心事?谁愿意拿出时间耐心坐下来,陪陪妈妈听妈妈说说心里话?嫌妈妈唠叨,烦死了妈妈,凭什么?
心中一股气流在翻滚,莫荔觉得忍无可忍了。是的,平时她的性格很柔顺,但并不妨碍偶尔地火山一样爆发一下。她迈着不失优雅的步子走上前去,丢下手里的东西,面不改色地望着薛梅:“刚才的话你敢重复一遍吗?”薛梅仰着脖子道:“照说!她为老不尊,蛮不讲理,总在挑剔别人的毛病,她不是个好婆婆,对我来说她没有什么意义,我烦她!”
莫荔抬起手掌,一记耳光狠狠地扇过去:“敢说婆婆对你没有意义?没有她,你的丈夫从何而来?谁又把你的丈夫抚养长大?”一声脆响,薛梅丝毫没有防备,冷不丁挨得结结实实。吃了耳光的薛梅脑袋嗡地一炸,稍一愣神,扑上去抓了小姑子的头发。莫荔也是毫无防备,一下子就被扑倒在地。李蕴华大叫一声,扑过来推开薛梅。
婚内婚外 第二章(13)
小妹莫桔从另一个紧闭着房门的屋里跑出来,大惊失色,连忙使尽全力将莫荔从包围圈里救了出来,用身体护住了姐姐。李蕴华抓着薛梅不放,薛梅连推带摔地挣脱开来,哭着,咬牙切齿地喊:“你们母女合起伙来欺负我……我不会原谅你们的!”摔门而去。
李蕴华伤心地哭号着。
莫荔呆愣着,脸色苍白,心跳加速,胸脯一起一伏,无法平息。她看看自己的手,刚才的耳光让她回不过神。她想不到竟会动手打人,打了大嫂。
莫桔扶住姐姐,拍着姐姐衣服上的灰土:“你没事吧?疼吗?”莫荔摇摇头,指指妈妈,莫桔忙把妈妈扶到沙发上。李蕴华抹着眼泪痛斥道:“什么玩意儿,整天侍候她,就这么回报我,她眼里还有我这个婆婆吗……她说我不是好人……”莫桔说:“妈,大嫂没说你不是好人,她只说你不是好婆婆。”李蕴华剜了小女儿一眼:“吃里扒外的东西,是谁在侍候你呢?你帮她说话?不是好婆婆跟不是好人不一回事吗?”莫桔撇撇嘴,嘀咕道:“区别大了。”莫荔瞪了妹妹一眼,莫桔哧溜回屋去了。
李蕴华把满腔的积怨都发泄出来,历数薛梅好吃懒做、好逸恶劳、不做家务,不会过日子、晚上成更半夜看电视、早上懒床、糟蹋粮食,说莫志整天宠着薛梅,心里只有媳妇,媳妇第一,岳父母第二,亲生父母靠边站,挣了钱就知道大袋小袋给岳父母上供,却从未给亲爹亲妈买过一件像样的东西……桩桩件件,数不胜数。
大哥莫志是在妹妹莫荔出嫁两年后,才结的婚。薛梅过门不到一年,莫荔已无数次听过母亲对儿媳的不满和谴责,今天不得不又一次“洗耳恭听”。李蕴华不仅骂薛梅,连儿子一块骂,说莫志有了媳妇忘了娘,当妈的娶了媳妇死了儿子。李蕴华伤心极了。伤心自己为了这个家,为了这群孩子,吃肉也长不胖,这个月又掉了五斤肉,一米六五的个子连一百一十斤都不到了!她哭着,唾沫四溅地痛述着,简直要痛不欲生了。
妈妈披头散发,一味谴责别人的样子,让莫荔很不舒服,但又不能去指责妈妈。每次妈妈一掉泪,莫荔就心口发紧,大脑胀疼,却又不能拔脚走人。待李蕴华哭诉得筋疲力尽了,莫荔把妈妈扶到床上,让她休息一会儿。
李蕴华说:“我能睡得着吗?”
莫荔说:“妈,我有话跟莫桔说。”
在莫桔的房间里,莫荔轻轻地关上了门。
前几天父亲莫大海在小饭馆吃饭不注意被人偷去了手机,手机是新的,这是他半年之内第二次丢手机了。上一次是被朋友拉去喝酒,晚上醉在大路上,被人扒去钱包和手机。手机是莫荔孝敬他的,没了手机就像断了一只手,出门在外不方便,妈妈联系不上就着急上火,莫荔便又买了一部。莫大海嘴上说不用不用我以后不用手机了,兜里揣了新手机还是喜滋滋的。莫大海没事喜欢去下棋,有时候观战观一下午会把外套丢在棋场。李蕴华不住地叮嘱他出门小心,现在小偷很邪门,专门盯着傻不拉叽的老男人下手。莫大海嘲笑老伴,别整天神经质似地疑神疑鬼,上次是喝多了,情有可原,我能让他偷第二次?这话撂出来没几天,这次没喝酒,却又一次为贼做了贡献。
丢了,父亲不吱声,怕家人埋怨,谎称坏了送去维修。昨天,李蕴华洗衣服时从老伴口袋里发现电信的挂失单,洞破天机,气坏了,唠叨到半夜,父亲受不了,便用棉花塞耳,把自己关进厨房里。呆着无聊,就给冰箱除冰,却不知怎的把一根线给弄断了,可他并没注意到,关了冰箱门就去睡了。
早上李蕴华打开冰箱,发现里面的灯不亮了,放在冰箱里的肉臭了,昨天买的没舍得吃完的半个西瓜也酸胀了,几根莫桔爱吃的冰淇淋化成了雪水,于是,战火又燃起来了。两人又吵了起来。莫大海摔了茶杯,这更激怒了李蕴华,揪出连丢两部手机的事,没完没了。
莫志一大早就上班走了。薛梅上晚班,呆在家里有幸目睹了公婆天翻地覆的西洋景,莫大海觉得在儿媳面前实在是丢脸,便跑了出去。薛梅当好人,开始劝婆婆,手机丢了就丢了,吵来吵去能把手机吵回来吗?爸也不是成心,干吗非要闹成这样。这一插嘴不要紧,撞到火药口上,李蕴华无处发泄的怒火霎时喷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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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内婚外 第二章(14)
李蕴华说手机不是你花钱买的你当然不用心疼了,你们这些败家玩意除了糟蹋钱还能干什么?没用自己的钱就不珍惜吗?薛梅说,妈,谁是败家玩意?劝你消消气就是不心疼别人的钱吗?句句话离不了钱,俗不俗啊?这哪跟哪?不讲理啊。
李蕴华指着她的鼻尖说,就是你!败家玩意!前天刚买双鞋,昨天又买身新衣服,你来我们家当模特来了?你是谁家的公主小姐?吃饭穿衣量家当,这么糟蹋别人的血汗钱不觉得亏心吗?你在犯罪知道吗?
薛梅来气了,我犯什么罪了?我花自己的钱买衣服关你什么事?李蕴华像疯了似的骂,你自己的钱?你一月赚几个钱?你那俩钱还不够你贪嘴吃零食呢,糟蹋的还不是我儿子的血汗钱?糟蹋别人的血汗钱就是犯罪!我儿子的钱不允许你这么糟蹋!
薛梅也爆发了。就算我花我老公的钱又怎么样了?我愿意!我老公愿意!你眼热了?不平衡?你干吗还要给儿子娶媳妇,你怎么不让儿子打一辈子光棍?
这对相处了不足一年的婆媳, 早就看不惯对方了,平日里都忍着,都因忍而积蓄了太多的不满,压抑得太久,干脆来个大盘点,稀里哗啦新账旧账一起算,痛痛快快爆发了。
莫荔给父亲买的手机是商场降价货,也就六七百块钱。这在莫荔眼里不算什么,可在妈妈这儿,足可以引发眼泪、拳头和战争了。在记忆中,爸妈每次吵架都脱不了钱的干系,所以莫荔从小就知道钱的重要性,也常常地痛恨钱。刚才婆媳二人喷火的仇视的目光,让莫荔不寒而栗,心如刀割。
她问莫桔:“你就这么关上门钻屋里听着她们吵架打架?也不出去劝劝?”莫桔撇撇嘴说:“我怎么劝?妈妈逮谁咬逮,我找骂呀?我也不知道会打起来。”莫荔道:“你怎么这么没用呢,你把大嫂拉出去不就成了?”莫桔说:“拉出去就能解决问题?都说远香近臭,真理啊,当初大哥买房就不该买隔壁,抬头不见低头见,能不吵?都憋成两座火山了,说破无毒,这是好事,总比憋出病来好吧。”
莫荔恨铁不成刚:“那也不能袖手旁观呀,任由她们打起来?”莫桔说:“我要袖手旁观刚才就不去救你了。”莫荔瞪了妹妹一眼,转身出去了。
厨房的水池里堆满了饭碗,地也没擦,感觉脚底油腻腻、粘乎乎的。冰箱果然坏了,里面没有光线,黑乎乎的,一股难闻的发酸的味道往外喷涌,一块解冻的肉正在淌着血水。莫荔的心揪成一团,迅速拿了盆和抹布,善后。
家里吃饭的多,干活的基本上只有李蕴华一个。平常莫志和薛梅上班去,三弟莫岩把外面当家,把家当旅店,尤其近半年,自婚恋问题与父母闹翻,基本上不着家了。平常家里便只剩三口人,外加爸爸养的两只猫,东窜西跳的,猫屎猫尿和猫毛,也是一大患。如果李蕴华连续两天不在家,或者在家因为生气赌气不干活,家里准变猫窝了。
莫大海原非青岛籍,是六十年代被保送的大学生,也算高级知识分子,但着实混的不怎么样。当初在青岛读了三年财务专业,发现这地方比老家好多了,毕业后千方百计留下来,谋到了一份电视机厂的工作,当了一辈子工厂会计。当年的同学早就当了经理,厂长,财务总监,大款,私营业主,企业家,莫大海一生却无所成就,两袖清风,直到退休仍然是一名普通的庸庸碌碌的算小账的。
李蕴华在厂工会干了一辈子为职工订做服装、发放手套、香皂、电影票等福利品的活。一对小职员夫妇,生养了四个孩子,供读书,办婚嫁,受了不知多少罪,吃了数不尽的苦。退休后李蕴华后专职围着老公孩子转,一日三餐,从来没有闲着的时候。
莫大海也退休了,为了不闲着,在外找活干。最初到到朋友的公司帮忙,一份还算清闲的差,上半天班,月酬九百块,对一个老会计来说举手之劳。但他只做了一个月,因为不愿做假账和黑账,跟老板闹了不愉快,索性不干了。
婚内婚外 第二章(15)
李蕴华怒其不争,不住地抱怨。莫大海便又找了一份工作。也是做账,每天上八个小时班,老板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因为工作压力大,训起员工就像训孙子,莫大海去干了三天,年轻的女老板就冲他瞪了两次眼,莫大海受不了那口鸟气,又拂袖走人了。
莫大海说,世风日下,道德沦丧,现在这些年轻人,没法相处。李蕴华骂他不思进取、不求上进、不跟着时代步伐往前走,为什么当一辈子人下人,看看这副臭德行就不难明白了。钱难挣,屎难吃,私营企业是你们那大厂吗?吃大锅饭的日子一去不返了,你就不能咬紧牙关忍一忍?莫大海说,越逼我越不干,我就待家了,待到老,到死,宁死也不会给那些兜里有俩钱就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土财主们打工了。
莫荔劝妈,别逼老爹了行吗?苦干了一辈子,好不容易退休了,就让他在家过两天清闲日子吧,好好歇着,退休金不高,吃饭够了,再说还有我们呢,你担心什么?老爸一辈没当过官,却也从未曲过膝,咱都是他的亲人,干嘛非强迫他去做不愿意做的事?李蕴华不再说什么,只委屈地抹着伤心眼泪。莫荔明白,妈不是不心疼爸,是“过日子”把她过成这样子。莫大海却笑笑道:“话虽那么说,活还是要干的,人上了岁数,越呆着老化越快,为了保持活力,我还是要出征的。穆桂英五十三岁又挂帅,我才比她大几岁?”
很快,莫大海又找到了工作。而且一下子找了两份,分别在两家私营的小工厂,月底月初去做账,赚两份零花钱,活不累,但需要两边跑,好在不用坐班,倒也应付自如。莫荔心疼爸爸,让他不要太辛苦,干一份足够了,现在不是以前,孩子们大了,都自立了,干嘛还像年轻时拼命啊?可莫大海满不在乎地说,没看到吗?我逍遥自在,一点也不辛苦啊,乐着呢。看他自得其乐,莫荔也不再说什么。
不工作的时候,莫大海喜欢逛各种市场,集邮票古币,没钱买,但有的是时间去观赏。喜欢下棋打扑克,喜欢花鸟鱼虫,喜欢跟朋友喝酒吹牛,他对这种生活很满足,终日乐呵呵的。不上班又不闲逛的时候,莫大海喜欢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看电视剧,典型的沙发土豆。在家里,他是标准的老爷身子,很少下厨。偶尔下厨,也只是掂两下炒勺,保洁卫生工作从不沾手。
李蕴华与老公恰恰相反,她很勤快,永远在操劳,永远在努力,永远在勤俭节约,永远在腌咸蒜和各种咸菜。这一辈子,她千方百计地想过各种赚钱的门道,却没有行得通的,所有关于发财的梦想从未实现过,她终于认命了,不能赚钱,只好想方设法地省钱。
省钱、攒钱,成了李蕴华生活中最重要也是最具意义的两件事。她很谨慎,很精明,买任何东西都会货比三家,计算性价比,做什么事都会思前想后、权衡利弊,也因此常常情绪焦躁、患得患失,为物价、为子女的前途忧虑忡忡,满脸旧社会,对生活从来没有满足过,永远活在抱怨之中,因此也从来没有快乐的时候。
莫大海作为男人,事业上从来没有拿得出手的成绩,一辈子靠工资过活,在李蕴华看来,如果不是自己精打细算过日子,凭什么养活四个孩子?没有事业心倒也罢了,尤其莫大海挣钱很少却又“视金钱为粪土”的败家德性,常常令她怒不可遏,忍无可忍。
几十年前,李蕴华是土生土长的青岛嫚,身条曼妙,脸蛋姣好,也是厂工会能歌善舞的文艺骨干,要不是看莫大海是个打算盘的会计,整天跟钱打交道,她能嫁给他一个没家没业的外地佬?结婚后才发现,他根本不是能干大事的人。他并不胆小,也不怕事,但如若把公家的钱装自己口袋里,哪怕只有一分钱,他也会一夜睡不踏实。
因为贫穷窘迫,孩子们小的时候,李蕴华常常有过不去的感觉,但为了儿女又不得不委曲求全。好不容易把孩子们都拉扯大了,恋爱的恋爱,成家的成家,该是苦尽甘来安度晚年的时候了,李蕴华仍然感到日子没法过,看不到出头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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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内婚外 第二章(16)
她不喜欢老公“小富即安”的小农意识,不喜欢他公子哥样的懒散悠闲,不喜欢他的种种,一个女人跟这样的男人生活在一起,简直就是在地狱里,可是,她最终又不愿意离开他去寻找属于她的天堂和幸福。老了,她说,认命吧,天生就这个苦命。
父亲和母亲在性格的两个极端,永远都无法融合。莫荔常想,如果把二人的性格加起来,再除以二,那就比较完美了。可也只是梦想罢了,世间哪有完美的事?有也不会让她碰上。
莫荔找出装电器发票的铁盒子,翻找冰箱的维修电话,边找边问莫桔:“冰箱坏了,为什么不赶紧找人来修修?”莫桔翻着白眼说:“她们在吵,让修冰箱的也赶来看笑话?”
莫荔横了妹妹一眼,简直要晕倒。
约了维修工上门来修。撂下电话,莫荔又系上围裙清理冰箱。莫桔破天荒地来帮忙,看她笨手笨脚的样子,莫荔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做饭炒菜收拾家,什么家务活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你怎么这么笨?”莫桔说:“你是你,我是我,不能总按你的标准来要求我,有人还当总统呢,总统的妹妹也一定是总统?”
咣当一声,锅铲被撞掉在地板上。莫桔忙弯腰捡起了,嘻笑着说声对不起。锅铲刚归位,砰地一声,垃圾篓又被一脚撞翻,莫桔又一声对不起。莫荔心惊肉跳,气急败坏,喝斥“这个没用的东西”快一边呆着去,别越帮越乱。
莫桔不理会,固执地拿了拖布走过来:“换了别人我根本不管,你不同,特异体质呀,累坏了你,若定哥哥还不得跟我们拼命。”莫荔道:“你整天闲着干吗呀?不找工作不上班,正事不干也不学点家务,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总跟个废物似的?这么下去有什么好处?”
莫桔道:“学这干什么?将来家里找钟点工。”莫荔道:“找钟点工得有资本,不是说句话这么简单。”莫桔说:“简单得很,嫁个有本事的男人就行了。”莫荔道:“自己不上进,想嫁个金老公有那么容易?谁看得上一个笨手笨脚的蠢才?”莫桔说:“姐姐你别担心,我起码找一个像若定哥哥那样的,即使找不到机长,也得找一个不输给他的。”
莫桔真是小姐的命。因为最小,从小被宠着惯着,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干起活来笨得要死,玩起来却得心应手。单从个性习惯上讲,莫桔身上看不到一丝妈妈的影子。她相貌文静,脾气温和,脾气好,不管你说什么,她都不会翻脸。莫桔在外人面前十分内向,往往跟人相处半天了,人家还以为她是个哑巴。在家里却像变了一个人,若来了兴趣,大小道理一套一套的,嘴上从不输人,典型的双重性格。莫桔百分百地继承了爸爸的基因,从来不知愁滋味,爱幻想,常常不切实际,好高骛远。几年前还在上高中,人不大,野心已不小,眼看着有条件的同学一个个飞往美国加拿大念大学,也对国外充满向往,而且主意十分坚定。莫大海拿不出供女儿出国念书的钱,莫桔天天哭鼻子,伤心落泪,才十六七岁就弄得一副抑郁症状态。李蕴华骂了几天不起作用,莫大海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和老伴嘀咕了一个月,最后一咬牙一跺脚,将住房抵押给银行,贷出一笔钱,帮助女儿实现出国留学梦。自然去不了北美,莫桔又不愿去新加坡,便去了澳大利亚。当时办这件事,老两口瞒着另外三个孩子偷偷地进行,当莫荔和哥哥获知这一事实时,木已成舟,莫桔已坐在澳洲的课堂里了。莫荔心里不是滋味,别人出国念书那是家里有那个条件,莫桔凭什么?把老爹老妈住了一辈子的房抵押出去算哪门子事儿?脑子进水?女儿不懂事,当父母的也糊涂?不去留学就不能成材?清华北大这样的牌子不够硬?她怎么没考上?
莫大海说:知识是无价的,在孩子学习上进行投资,别说房子,就是把老两口的血和肉都投进去,也无怨无悔。在这件事上一向抠门的李蕴华竟然也出语惊人:吃不得苦中苦,难做人上人,我们现在苦一些,将来她有个好前途,是一件有价值的事。莫荔说:干嘛非要做人上人?平等地做人不能活吗?出国上大学就能高人一等?李蕴华问莫荔:你是不是心里不平衡?莫荔说当然了,上完高中我就工作养家了,知识无价你们怎么不在我身上投资呢?李蕴华恼羞地说,你就不是我们亲生的。
婚内婚外 第二章(17)
妹妹漂洋过海在澳洲读书,为了让她少吃苦,也担心她走邪道,莫荔一次次把厚厚的人民币换成薄薄的美金或澳元,打进她的资金账户。四年大学,花掉的人民币超过了三十万,据莫桔说她在学校里是花钱最省的,打工最多的。家里面,莫荔实在受不了老两口整日大白菜炖豆腐、又红又专的老贫农生活方式,咬咬牙拿出工作多年的积蓄帮父母还清贷款,老两口这才缓过一口气,走路时脚步也轻了不少。
她不下地狱,谁下地狱?谁让她当空姐呢?谁让她工资高呢?她三年的收入,抵得上父母三十年的积蓄,父债子还,大哥没有还债的能力,这担子不理所当然压到她身上,到底由谁来挑呢?
作为莫家惟一出国留学的孩子,全家人对莫桔寄予四个孩子中最高的期望,希望她能如愿以偿,毕业后能在澳大利亚谋一份白领工作,取得绿卡,成为那个美丽城市的光荣市民,赚一份澳元,有朝一日也把老人接出去享受一下外国人的高品质生活,将来莫桔再回家,也算一个侨胞了。
谁知莫桔太不争气,毕了业就打道回府,找了份工作,上了几天班,挨一次老板训斥,便在QQ上将网名改为“我的老板坏猪头”,万万没想到,人到中年的老板竟会在QQ上布置工作,从同事处找到她的QQ号,看到了不该看到的,顺理成章炒了莫桔鱿鱼。后又找了一份外贸公司的差事,公司与一家客户洽谈一笔业务,安排她与对方联络。当客户拨打她的手机时,由于信号问题连打几次都因语音不清晰而中断,每次重拨时客户都从她的手机中听到“小鬼来了我不接小鬼来了我不接……”的彩铃声,于是这笔业务落入他人之手,莫桔第二次丢了工作。后来又找了几次工作,高不成低不就,如今回来已经半年了,仍然待业在家,留学似乎打了水漂。莫桔总结原因,归根到底自己生不逢时。父亲只有大专文化,还当了一辈子会计;二姐高中毕业,还当了八年空姐。自己好歹也是个海归,硬是找不到合适的工作。
找不到也无所谓,莫桔闲着家里,享受着爸爸的宠爱和妈妈的如奴仆般的侍候,享用着家人递过来极其有限的零用钱,同时也享受着白眼和嘲笑,但她自己从来没有羞耻感,从来没有为找不到工作而犯过愁。她不喜欢交朋友结友,不爱往外疯跑,喜欢一天到晚呆在家,在家只有三件事:吃饭、上网、睡觉。一天到晚埋头上网,遨游在远离现实的世界里,家里的一切仿佛与她无关。
每次看到爸爸像梭子一样,乘着公交车不停地在两个小工厂间辛苦地穿梭,莫荔心里替爸爸难受,就会气不打一出来,生的全是莫桔的气。爸爸之所以如此辛苦,全都是为了小女儿。如果莫桔能争点气,稍稍有点出息,以爸爸的脾性,如今退休了,还不是美滋滋的清闲日子?可莫桔对爸爸的辛苦似乎一点感觉不到,一母同胞,姐妹俩怎么如此不同?而父母吧,也是贱,侍候惯孩子了,不让侍候还受不了。
维修工来了,检查一番。莫荔询问里面的线怎会断了?维修工说,人老了会死,机器老了也死,年头太久了,当然要断。莫荔说,还能修吗?对方说当然能,但也用不了太久了,顶多一年,就该报废了。莫桔冲姐姐吐吐舌头,莫荔叹了一口气。
很快修好了。送走维修工,莫荔又在厨房收拾一番,堆了满池的饭碗洗了,溅着油星的灶台抹干净了,所有房间的地板擦了,待房子窗明几净了,她也感觉筋疲力尽了。
莫桔摇摇头说,唉,唉,千万不能让若定哥哥知道啊,他得心疼死了。
莫荔好说歹说,把妈妈请出家门,由莫桔陪着,找一家餐馆,点了几个妈妈爱吃的菜。李蕴华没有食欲,情绪萎糜,满腹委屈,不停地叨念着:“薛梅她说我是恶婆婆,她竟然说我是恶婆婆……”
莫荔反复劝慰妈妈,李蕴华仍如祥林嫂一般,又一次历数儿媳种种不是,直把薛梅骂个一无是处,体无完肤。幸好薛梅不在,否则又免不了一场血战。莫桔一声不吭,只顾埋头大饱口福。莫荔脑袋满满的,对这些老生常谈一句也听不进去,一口也吃不下去。
婚内婚外 第二章(18)
李蕴华将没吃掉的全部打了包,让莫桔拎着。付完账,从餐馆出来,李蕴华的话题突然变了,她盯住莫荔:“找的零钱装起来了吗?”莫荔没吱声,闷着头往前走。李蕴华重复道:“刚才餐馆找给你的钱装起来了吗?”莫荔尽量耐心地说:“妈,我能把钱给扔了?”李蕴华说:“我是怕你弄丢了。”莫荔道:“我是傻子吗?”李蕴华说:“好心当成驴肝肺。”莫荔没理她,李蕴华叹了口气说:“我知道这样整天替你们担心太累,可我还是控制不了,当妈的,就是欠了你们的债。”
莫桔在一旁捂着嘴偷偷地笑。莫荔皱皱眉头,心里划过隐隐痛楚。
莫桔二十二岁了,却如此地不懂事,这让莫荔不能不忧虑。更忧虑的是妈妈,她怀疑妈妈得了老年抑郁症,好几次想领她去医院看看,李蕴华都坚决拒绝了。她说医院那地方,也就一个变相的屠宰场,大夫瞅病人那眼神,跟屠夫看头肥猪没啥区别,去一次宰你一次,身上有多少肉够屠夫宰?所以李蕴华常常躲医院,就跟躲没有盖的古力井一样。
11
养女莫蕙蕙从寄宿学校回来了。
莫荔进门时蕙蕙已经到家了,正在阳台上绞动着自动晾衣架,收晾晒的衣服。春天潮气重,夜晚雾大,下午两三点钟把衣服收起来,是最好不过了。这是姑姑莫荔教给她的经验,尽管还不满十二岁,蕙蕙的生活经验已经很丰富了。
听到门响,蕙蕙欢呼着跑过来,放下衣服,围着姑姑转了一圈,夸张地道:“呀,一周不见,姑姑又漂亮了。”一看见这个天使般的小姑娘,莫荔心里的阴霾霎时一扫而空了。
蕙蕙给姑姑端来一杯水,问姑姑有没有吃药。莫荔点点头,捏捏她的小脸蛋。自打心脏出了问题,莫荔平常出门随身携带的小包里,从此多了一只小药瓶。蕙蕙总惦着这事,每次看到姑姑外出,都要提醒她别忘了服药。这是一种很暖的感情,孩子小小年纪心里装着她,惦着她,这常让莫荔无比欣慰。莫荔问她吃过饭没有,饿不饿?蕙蕙说饿,说上午跟同学们一块去植树,吃的是盒饭,吃完不到一小时就饿了。莫荔笑笑,洗了手就往厨房里走:“稍等几分钟,姑姑给你煮饺子。”
蕙蕙莫荔堂兄的女儿,来青岛之前生活在老家通化。
五年前的冬天,堂兄夫妇开着小货车去送货,冰天雪地里,一轱辘翻进深沟里,两人当场丧命,蕙蕙一夜之间成了小孤儿。当时蕙蕙才七岁,刚入学,她的爷爷奶奶也就是莫大海的亲哥嫂,都早年去逝了。小蕙蕙回家没饭吃,上学没人交学费,面临着“失学流浪”的危险。几家亲戚轮流“值班”,小蕙蕙东家住一月,西家吃一月,小小年纪受尽颠沛流离之苦。
次年清明节,莫荔趁着休年假,随父母回老家拜祖坟,住在四叔家。恰好轮到蕙蕙住四叔家,晚上莫荔与蕙蕙住一个屋,莫荔刚坐到床沿上,小蕙蕙就端进一盆冒着热气的水给莫荔烫脚。莫荔很感动,小女孩眉清目秀楚楚可怜的样子让她顿生怜爱之心。上床睡觉时,小蕙蕙脱了鞋和袜,莫荔发现她的一双小脚又红又肿长了大片冻疮。莫荔心里一酸,问疼不疼。蕙蕙说,不疼,习惯了。躺在一张床上,莫荔问,这样东簸西颠的,能吃好饭吗?小蕙蕙咬着嘴唇说,能。莫荔说,学习受影响吗?小蕙蕙说,不影响,期中考试数学考一百,语文考一百。莫荔问,以后怎么办?小蕙蕙说,不知道。
睡到半夜,莫荔被一阵啜泣声惊醒。拉开灯,发现小蕙蕙咬着被角在伤心落泪。见莫荔醒来,蕙蕙哆嗦着小身子爬到她怀里,哭着说,姑姑,你能带我走吗?我在别人家吃饭我不敢夹菜,我吃不饱,老师要买学习资料可我不敢向人要钱……姑姑你心肠好,你一定会待我好的。莫荔搂着小女孩,心被刺痛了。
第二天,莫荔跟四婶商量,不能让蕙蕙长期住下来吗?家里也不缺这口吃的。四婶说,我也这么想啊,可是你看看我家里事还少吗?你四叔两年没上班了,一堆孩子等着要吃要穿要上学,能养得起吗?养个孩子仅仅一口吃的这么简单?莫荔说,这孩子太可怜了。四婶说,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她可怜,你心眼好工资高你咋不带她去青岛呢。四婶说的是气话,没料莫荔回青岛后立即去派出所询问收养手续,并着手实施起来。
婚内婚外 第二章(19)
李蕴华闻讯如大难临头,百般阻拦,担心这个小包袱影响女儿的未来生活。李蕴华说,你堂兄给过你什么好处?你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你一个女孩子家,你以后还找婆家吗?养一个孩子你知道要付出多少吗?学雷锋也不是你这种学法。
莫荔与堂兄从小没在一块长大,长大后也没见过几次面,基本上是陌生的,更谈不上什么感情。她对母亲说,堂兄跟我无故,可我觉着蕙蕙与我有缘,这孩子长得这么可爱,又这么懂事,头脑又好使,光是凭她考双百,我就喜欢,好好培养将来不定成什么人才呢,埋在这里一辈子就毁了。
李蕴华眉头紧锁,仿佛天要塌下来,苦口婆心,眼泪鼻涕一起下,说那么多亲戚都不管,轮也你轮不到你啊。莫荔说,如果有亲戚管了那我就不用操心了。李蕴华无计可施,发动了家庭力量,让大家轮番劝说。但莫大海妈终保持中立。他对女儿说,这是一件高尚的事,也是一件会给人增添无穷烦恼的事,你做,我不反对,不做,我也不会说什么。
最终谁说什么都没起作用,莫荔一意孤行把蕙蕙办到了青岛,办了领养手续,上了户口。那时莫荔只有二十二岁,心肠软得像菩萨,她不想让蕙蕙小小年纪就尝受世态炎凉,不想让一个失去了父母亲人的孩子再受伤害。因为工作忙,蕙蕙便一直住寄宿学校,只有周末才回家。
刚结婚那阵,韩若定对两人世界夹个孩子不习惯,在生活习惯上常常会有一些小磨擦。相处多了,韩若定发现蕙蕙是个很独立、很懂事的孩子,除了用些钱,很多事情根本不需要多费心。两个人把蕙蕙当女儿养,当女儿爱,出钱,出力,毫无私心地提供给她学习成长过程中所需要的一切。两人的想法很简单,咬牙供她读几年书,等她升了中学,考了大学,再念几年,毕业了,自立了,就算完成了任务。蕙蕙很勤奋,一心想着要对得起恩重如山的姑姑,学习特别拼命,成绩一直在班级里数一数二,有一次退落到第八名,关在房间哭了半晌。蕙蕙还特别勤快,周末回到家,做完作业了,总是抢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尤其近一年莫荔身体不如从前,蕙蕙更体贴姑姑了,洗碗涮筷抹桌子擦地,干起活来又快又干净,像个小大人。
眼下,蕙蕙马上要面临上初中了。尽管小学升初中不需要考试,但她一心要在小学毕业时拿出类拔萃的成绩。她对自己要求很高,天天埋在书本里,把时间当生命,病了都不肯上医院,嫌浪费时间。
莫荔把冻在冰箱里的饺子拿出来煮了,又精心做了一个汤。然后支起熨衣板,熨烫韩若定的衬衫,裤子。蕙蕙吃完饭,围在她身边,讲植树的过程和趣事。熨好的衣服整整齐齐挂进柜子,她又打开玻璃窗,蹲在阳台上擦皮鞋,将三个人的鞋都擦干净了。韩若定不喜欢鞋油味,三年婚姻,擦鞋成了莫荔的习惯。她有足够的耐心把一双双沾满灰尘的皮鞋变得明亮如新。以前飞行的时候,有时候晚上九、十点钟回家,或者更晚,但不论多晚,多累,只要他第二天有航班,她都会把他的皮鞋擦净放好。她要让他时时体会到,有家了,家里有这么一个人,无论何时都在发自内心地掂着他,守候他。
又是夜里十点了,蕙蕙坐在沙发陪姑姑,上下眼皮却悄悄地打架了。莫荔让蕙蕙先去睡了,她一个人等韩若定,她的生活就是在这种等待中重复。
韩若定还在外面。他不是喜欢吃喝应酬的人,只要不飞行,他的时间基本上都是属于她,属于家的。但若遇上了投机的朋友,则会反过来,豪爽地贴上大把的时间,吃喝招待,陪游陪玩。这两天接连在外应酬“外地来的的朋友”,想必一定是不错的关系吧?
他应酬在外,她很少进行电话追踪,也从不对他的事刨根问底,那些像猎犬似的整日跟在丈夫屁股后面嗅来嗅去的女人,她从来都觉得很好笑。但此时此刻,她却管不住个大脑里一个念头:他跟什么人在一起呢?
12
婚内婚外 第二章(20)
这个下午和晚上,韩若定都陪在程雪逸身边。
就像突然闻知“儿子”这一事实一样,程雪逸的“生命即将走向尽头”的言论,让韩若定短短数小时内,再次经受了强地震般的灵魂震憾。曾经相爱过的人,难道因为死神的逼近才重逢?活不了多久了?这是谁说的?谁敢给人的生命做出这样的结论?他无法相信这样的事实。他忽然想起了昨夜的噩梦,难道,这么多年过去,两人还会有这样的感应?
他提出疑问:“复查了吗?” 程雪逸泪水涟涟:“来自最权威的专科医院,不会有错的。”韩若定心如锥刺:“医生这样说的?没一点希望了?”程雪逸喃喃道:“医生怎能这样说?医生永远不会让病人丧失信心的。都失掉信心不去治了,医生还不失业了?医生只会让患者在幻想中渡过余生。”韩若定道:“不能这么说,任何时候都不能失去信心,一定得有信心,现在医学治疗这些疾病不是什么难题了。”程雪逸凄然一笑:“道理我懂,但我得正视现实,不能依赖幻想自欺欺人。”
从见到她,他看到最多的就是泪水。在病魔面前,她是那么脆弱,那么无辜。往日所有的芥蒂霎时随风而去,他不由得泪水盈眶。生病不是她的错,什么原谅的不原谅的,爱的恨的,都不是他所考虑的,如何陪抵抗疾病、挽留她的生命才是当务之急,才是最重要的。
韩若定陪程雪逸吃了晚饭。饭后她问他能否陪她浏览青岛夜景。韩若定二话不说,开车载上她,漫无目的地在各条大街上兜风。从香港路到东海路,从石老人到八大关,从东部到西部,最后在栈桥停下车子,陪她观赏夜色下的栈桥风景。他是个不错的导游,一边陪她走路,一边讲述各类名胜的历史故事和相关典故。
他压抑着内心的悲怆,做出轻松的笑容,竭力使她感受一点愉快,帮她驱散内心的恐惧和悲伤。程雪逸的确感到了来自内心的丝丝安慰,这也让她意识到,他到底还没有被同化为飞行器的附属品,毕竟还是大脑里有着情感、心中情绪随时随地都会发生着波动的血肉之躯。
夜晚的栈桥景色格外怡人。月色和灯光轻抚着波光涌动的海面,营造出万种风情和浪漫。在斑斓夜景里,徐徐微风中,在昔日情人的温情陪伴下,程雪逸感觉到自己再也无法坚强下去。这两日,她一直紧崩着的神经仿佛拉到了尽头的弓,已经脆弱到极限,稍有不慎就可能砰地断掉,甚至崩溃。
是他,拯救她于强弩之末,让她干涸的心田流过阵阵暖风。较之昨晚,他对她的态度已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的眼神还是那样熟悉,有怜惜,有疼爱。她知道,这也许完全是绝症作用。这不是爱,是同情。
夜里十点,韩若定送她回酒店。停稳了车,程雪逸自己拉开车门下了车,没再要求他送她上楼。他却默默地下了车,陪着她上楼,一直送她到门口。然后,他郑重告诉她,他的手机二十四开着,若需要,可随时拨打电话。她说了声谢谢,黯然道一声再见。
车窗外的凉风一阵紧一阵地吹着,离家门越近,韩若定愈发感到内心的不安,还有烦乱。不是不想回家,正是太想回家,家里有一盏温暖的灯在为他守候。上楼梯的时候,以往每当这时总会感到格外轻松愉快的心情,此时如同压上了一座山。
不是一件小事。
不能瞒着莫荔。
儿子他要,妻子他要,程雪逸的现状,他也不能坐视不管。
他预感到,少不了一个阵痛的过程。
一切要来了,他无法逃避,只能被动地接受。现在他所能做的,就是如何能疼痛减到最小。
13
莫荔两眼对着电视机,但她的表情告诉他,她并没有专心看电视。看上去心情不太好,谁又惹她了?在这个家里,她不能不舒服,她稍有不舒服,他就会牵筋连骨般,也舒服不成。因为程雪逸?不会,她没长千里耳,又不是神仙能掐会算,再说也不至于这么快,再说,他没做不合适的事。退一步讲,知道也是早晚的事。
婚内婚外 第二章(21)
韩若定洗漱完了,坐到她身边,拿起电视遥控器:“有心事吗?告诉我。”
他把频道换得像眨眼睛,却找不到一个可看的节目。
莫荔望望他的脸:“你也有心事?”
他说:“先说你的,今天回家了?”
她嗯了一声。
他问:“家里又发生什么事儿了?”
她问:“你怎么知道的?”
他说:“你的脸告诉我的呀,说说看。”
她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轻描淡写说了一遍。
因蕙蕙在,尽管房间有良好的隔音效果,但两人说话的声音还是自觉地比平时小了许多。
还未听完,韩若定不由分说抓了外套,踏步如飞地往外走。莫荔心里一沉,起身就追。蕙蕙刚从卫生间出来,姑父黑着脸握着拳头往外跑的样子,使蕙蕙瞠目结舌。门外,莫荔拖住他:“这么晚了你干什么去?”
韩若定说我找莫志,让他好好管教一下他老婆。
莫荔将他拖回屋:“深更半夜的人家都睡觉了,你疯了?”
韩若定没疯。他只是受了一点刺激。他受刺激是因为妻子不能受刺激。几个月前在大路边莫荔被一名狂奔的妇女撞了一下,当时没事,但不过几分钟,便呼吸困难,“旁若无人”躺到人行道的长椅上“休息”。路人还以为她晒太阳呢。“晒”了几分钟,在路人的帮助下联系到韩若定,他赶去送她输了氧,重新恢复了正常呼吸。
这一年多来他不知过了多少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莫家所有的人都知道,医生也数次叮嘱,她的心脏血管很脆弱,受不得一点惊吓。平常她出去买菜爬楼梯他都会担心,回到娘家却被人抓住头发打架。
韩若定道:“连莫桔这么不懂事的孩子都知道你特异体质,薛梅也太过分了,出了事谁承担后果?不行,我得找她说清楚去,这次忍了,还有以后呢。”莫荔关上门,不能让左邻右舍的同事听到。她尽量克制着声调:“今天这事完全是我的责任,是我不分青红皂白先对大嫂动手的,大嫂本没什么错……”
韩若定又抓起了电话拨号码:“还没什么错?哪有冲老人大喊大叫的儿媳妇?你们惯着她,我不能惯她,我必须得警告她……”莫荔冲过去按下电话:“她有什么不对自然有大哥教训,轮不到你。” 蕙蕙惊慌地看着他:“姑父,别打电话了,这样折腾姑姑能受得了吗?”
韩若定看了蕙蕙一眼,沮丧地扔下听筒。
重新坐下来,韩若定道:“以后没什么事少往那边跑,他们那些烂事你少掺和不行吗?”莫荔低着头,像做错了事的小学生:“知道了。”韩若定说:“这也要管那也要管,什么事都往身上揽,你揽得过来吗?薛梅是怎么回事?惟恐天下不乱?什么事都把你折腾过去,他们吵架就吵架,叫你干什么?”莫荔道:“她没叫我,是我自己过去的。”韩若定说:“还说没叫,不是她昨晚打电话,你今天这么凑巧回去挨打?”
莫荔检讨自己:“是我先动手的。”韩若定道:“你长本事了?什么时候学会跟人打架了?你有打架的资本吗?还有你妈妈那个神经质,每天不弄出点什么事就不能过日子?”莫荔抬起头,目光刷地刺向韩若定:“真后悔跟你说这些。”她起身回了卧室。
尽管李蕴华无数次叮嘱过莫荔,莫家的事,不要什么都跟韩若定讲,别给韩家人留下笑柄。但莫荔很少刻意向韩若定隐瞒过什么,有时候觉得她和他就像一个人,凡她知道的,差不多都要说给他听。此时此刻,她忽然明白了“会当媳妇两头瞒,不会当媳妇两头翻”这句老话的含义。
三年婚姻,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听她倾诉,几乎成了习惯。尤其她不上班以来,与人交谈的机会骤减,每天要跟他说的话惊人地多起来,就像积蓄的洪水。欢乐的,苦恼的,喜悦的,眼泪的,梦想,幻想,理想,她习惯于把生活中的大事小事、所见所闻、所思所想一古脑倾吐给他。他是义不容辞的听众,也别无选择。她需要倾诉,他需要倾听。她需要把他当成自己当亲的人,他需要这样的信任和依赖。
婚内婚外 第二章(22)
进门前,韩若定打算谈程雪逸和星宅的事。她倾诉完了,他的嘴也被堵上了。是的,她已经够烦的了。这是一件重事,谈这件事不能冒冒失失,需要心境和氛围。
夜深更阑,莫荔鼾声微微。韩若定的大脑在不停地运转,直至彻夜不眠。星宅照片上的小脸和程雪逸略含幽怨的面影,过电影一样在眼前直晃。尤其程雪逸那些不久于人世的悲观论调,像龙卷风,不止是吹起涟漪,不止掀起了波澜。犹如一颗炸弹,骤然打破了他心灵的宁静,也即将打破眼前生活的宁静。
心里原本是一潭湖,恬淡的,静谧的。尽管景色单一,也时不时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烦恼,但大体上还是一片怡人风景。突如其来的事情,对这片风景究竟意味着什么?他并不怕宁静的破碎,他担心的是,身边这个心脏不太好的女人。她将会受到怎样的冲击?她能心甘情愿地接受吗?将会受到怎样的冲击。六年前在他最失意的时候,他的精神支柱程雪逸跑出去跟别的男人约,会给了他最沉重一击。六年后的今天,他的妻子莫荔正面临着失业的困扰,作为她惟一的依靠和支柱,他有责任不让自己经历过的创痛在她身上重演。
韩若定披衣下床,蹑手蹑脚走到书房里。
他把照片取出来,捏在手尖上,凝视着照片上的小人儿。尽管只是一张平面图,依然没有真实的血肉感,初闻“儿子”时的那种陌生感、排斥感、难以置信感,都奇怪地消失了。他完全相信、认可了这一事实,这个笑容灿烂的小男孩,是他的儿子。 他发现自己已经喜欢上了他,甚至开始渴望,开始惦念。现实中他是什么样的?胆子大吗?这些年他是怎么过来的?一直管另一个男人叫爸爸?那个爸爸对他好吗?
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动,韩若定忙将照片插进书柜。莫荔睡眼惺忪地出现在门口:“干吗?还不睡?” 韩若定脸不改色:“找点资料。”莫荔打了个呵欠:“明天不能找吗?”
没等他回答,莫荔去了卫生间。他没想欺骗她,却不知何故撒了谎。回卧室重新躺下。莫荔的脑袋拱在他怀里:“想什么呢?心事重重的。” 韩若定拍拍她的背:“睡吧,明天再说。” 莫荔口齿不清说:“老公,我能扔下你自己睡吗?”
她脑袋一歪,又没声音了。他仍是睡意全无。程雪逸忧郁伤感的眼神,仿佛蜘蛛吐丝般,喷散出千丝万缕的细细的绳索,缠绕在心头。让他挣脱不掉,让他无法轻松。她是他儿子的母亲,她得了绝症,她该怎么办?他又该怎么办?
黑暗中,莫荔突然发出了声音:“若定。”
韩若定吓了一跳,他以为她已经睡了,没想她和他一样。他在被子里把她的小手握在手里:“还没睡?”她低声道:“正想问你呢。”他含糊地噢了一声:“困了,睡吧。”她说:“你根本就睡不着,何必强迫睡?起来吧,我陪你看会电视去?”他道:“看什么看,睡吧。”她说:“那你说说,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他说:“没什么事。”她说:“肯定有,说出来吧。”他叹了口气:“你工作的事,我希望让你能回JE,JE还是比较安稳的。”
莫荔笑了:“这事呀?”他嗯了一声。她问:“有谱吗?”他说:“事在人为。”她道:“还以为什么事呢,让我担心半天,这不是杞人忧天吗?好马不吃回头草,既然出来了,干吗再回去?”他说:“好马才要吃回头草,人家刘备还三顾茅芦呢。”她道:“哪跟哪呀?你一个人给JE卖命就行了,难道我们一家子都要靠JE活着?离开它就吃不上饭?我以前给它做牛做马,到头来,身体给吓出病了,飞不了了,除了付过一笔有限的医疗费,JE又做了什么?”他道:“算了,旧账不提。”
她又没声了。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好不容易快要进入睡眠时,她突然又问:“吃什么饭吃到这到晚?”他含糊地嗯了一声。她问:“睡了?”他应付道:“外地来的朋友,好多年不见,聊了一会儿。”她又问:“女的?”他嗯了一声。她又道:“深圳来的?”他嗯了一声,大脑一下子又清醒了。
婚内婚外 第二章(23)
莫荔却不吭声了。她知道在她之前他曾有过一个女朋友,在深圳。
她从不胡乱猜疑给人难堪,也懂适可而止,这也是他一直所欣赏的。但此时,他倒希望她继续问,只要再问一句,他就不把这事当秘密藏心里了。可她没问,没有往深处探询。她只是幽幽地说了一句:“如果我的异性朋友从外地来,我不会单独跟他吃晚饭吃到这么晚。”
他心情矛盾地捏捏她的手指:“不要想偏了啊。”她嘟哝着:“我当然相信你啦,不过还是有些酸酸的。”他说:“我错了吗?”她道:“别担心,咱家不是一棒子打死人的政策,如果你觉得错了,我会给改过的机会。”
莫荔胸无城府,却一点也不糊涂。她是有嘴无心吗?还是话里有话?她究竟是一个聪明的、有心机的女人?还是一个傻傻的、憨憨的、简单的女人?连续两个晚上在外接待“深圳来的女性朋友”,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妥。可是她竟没深究。
清晨,莫荔从卫生间冲完澡出来,冲蕙蕙和韩若定说:“你们说,为什么洗完澡这么舒服呢?”
蕙蕙道:“不干净的都洗掉了,毛孔都张开了,当然舒服了。”
莫荔问:“为什么猪天天在泥地里打滚,也很舒服呢?”
韩若定不由笑了:“为什么人不是猪呢?”
笑语又充满了整个房子。
这样的气氛,一直是韩若定所贪恋的,他又怎忍心去破坏。
14
风和日丽,前方接连天际湛蓝的海面映着春阳绸子一样波动,后面秀丽的入云的山峰隐现出漫天的绿色,JE的家属小区座落在这青山碧海之间,一直以来,莫荔对房前房后的景色深怀“读你千遍也不倦”的眷恋。
这是公司几年以前购置的土地,随着连年来房价不断攀升,这块风水宝地也愈加显露出上寸土寸金的价值。先前分了两批房,去年春天,又有几栋新楼从小区东边的空地上拔地而起,这大约也是那位即将离任的老总最后一次为JE职工建楼了。如今一年过去了,分房方案始终没拿出来,分房的呼声却越来越响。莫荔每早跑步,跑着跑着就会跑到新楼之下,仰头瞻仰,也无数次地走上楼去,在尚未装门的建筑物里四处游走。
新楼共有四个标准。九十的,一百二的,一百四的,这是分给地勤职工和普通飞行员的。另有一百八错层的和二百二复式的,为领导和机长们准备的。韩若定三年前参与过分房,当时房子没花钱,也没产权,只交了十万抵押金,原以为要永久居住呢,现在看来可以换新居了。如果不出现不可抗力,以系数排名,分到一套复式的,是十拿九稳的事了。
房子很漂亮。高标准的建筑质量,大客厅,大阳台,采光和通风都没说的。每次莫荔走进还散发着水泥和石灰粉气息的建筑物里,都会由衷地笑起来,这是韩若定机长带给她的幸福生活,因此也常觉得,与他的婚姻是上天赐给她的一份厚礼。
韩若定飞行去了,一大早就走了。
蕙蕙家教去了。
莫荔闲得发慌。碰上邻居老太太,站着一聊就是半天。老太太打趣说,荔啊,你看你现在多舒服啊,想吃什么做什么,想穿什么买什么,想去哪儿去哪儿,想干什么干什么,我跟你这年龄时,天天为了上班要倒几次公交车,赚不了几个子,累得像土憋,那个苦,你想都想不来。
莫荔笑笑,天知道她的全职太太的日子也是不好过。每一天都是这么无所事事、游手好闲,除了买菜,做饭,擦地,收拾卫生,就是吃了睡,睡了吃,不像土憋,却像猪,世界变得越来越小,却又不能像猪那样无忧无虑。尤其今天,她的心事陡然多起来,心里充满了对家人的担忧,亲人的不睦令她不安。
早饭后,她又回去了。
爸爸溜鸟去了。
李蕴华拿着拖布从厨房出来。莫荔看到母亲如丧考妣,神情沮丧,嘴角赫然冒着几只的闪亮的火泡。李蕴华第一句话就是:“荔,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对他们扑心扑肝的,可薛梅骂我恶婆婆,这日子怎么过呀?”妈妈的嘴唇一张一合,唇两边红肿的水泡就亮亮地扑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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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内婚外 第二章(24)
莫桔告诉她,大哥大嫂昨晚没回来吃饭,妈在屋里坐到半夜,不停地开门,察看并倾听隔壁的动静,那边的大门始终紧闭,不知大哥大嫂是否回家睡觉。妈妈一夜未睡好,早早起床做了早饭,却仍不见大哥大嫂的身影。
莫荔问:“没人过去敲敲门?”莫桔说:“妈能放下这张老脸吗?主动求着侍候他们?凭什么呀?”莫荔说:“你呢?你就不能过去看看?”莫桔说:“我才不去呢,她们吵架,凭什么我去求饶?我欠他们什么吗?”
这就是她的同胞姊妹。出生于八十年代的莫桔,极端自我,甚至自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也许这是她这代人的生存原则。因为莫荔对她有“学费之恩”,也因为莫荔的心脏病让她成为一个弱者,在这个家里,莫桔除了对姐姐还不错,对谁都不客气。
莫荔问:“你就不疼妈吗?”莫桔说:“姐,听我一句话,光凭心肠善良是办不成事的,做事得有原则,疼有什么用?要我说,撵出去算了,他们有手有脚不会自己做饭吗?可妈就是欠,欠侍候。这叫什么?犯贱!犯贱是心甘情愿的事,没办法,我好心帮她都帮不了。”
李蕴华白了她一眼,莫桔闭了口。
在薛梅之前,大哥莫志谈过N次恋爱,每次情场失利都跟房子有关。曾有个女孩与莫志爱得死去活来,两人抱在一起发过N次患难与共的誓,可最终女孩还是说了那句话,分手吧。女孩嫁给了一个有房的主。她说,她心里最爱的人仍是莫志,但婚姻光有爱情并不靠谱,土木结构的房子才能让人彻底踏实。
那女孩没有错。爱情要房子,这是绝对基本的要求,也是恒古不变的真理。连虫子都得有个洞穴,爱情这么美好的事物怎能放在没法遮风蔽雨的荒天野地?放在一家好几口子的上下铺,也只会破坏它的美丽。可那时候莫志刚毕业不久,一间厕所也买不起。
四个孩子的成长和教育,早已榨干了父母的血汗,父母有心替儿子造栋华屋,也不过白日梦而已。那时候莫志拼命攒钱,天天盼着房子跌价,然后就去买房求婚,扛一套房子作彩礼,连甜言蜜语都省了。然而几年过去,钱没攒几张,房价蹦着高往上翻,沿海一线普遍蹿到###千以上,而且还在“稳步上涨”,真是惨不忍睹啊。莫荔都嫁人了,莫志年近三十还光棍一条,父母急得心里流血,莫荔也替哥哥着急,等一个人的出现就那么难吗?
就在莫志将要对爱情绝望的时候,薛梅出现了。她对他说,没关系,我和你一起贷款买房好不好?天哪,真是贤惠,菩萨啊。薛梅比莫荔还小一岁,多么纯洁、好心眼的女孩子啊。全家人都欢欣鼓舞。恰逢这时,莫家隔壁住了多年的老邻居被孩子接到北京养老,欲卖掉住宅。莫大海咬咬牙,当机立断,该出手时就出手,不能再耽误儿子了。李蕴华说,这是个机会,如果不趁机买下来,待儿子儿媳在外买了房,这辈子跟儿子生活在一个屋檐的希望就渺茫了。
虽是旧房,但知根知底。再说新房买得起吗?八十二平,二手市场估了四十八万,邻居念旧情,让了一万,签合同时为了避税,又少签了几万。
莫志任职于父亲工作了一辈子的电视机厂的广告宣传部,写写材料设计设计宣传创意,身上继承了不少父亲的基因,穷得叮当,但浑身的闲情逸致。今天画画明天写作,混来混去,三十岁才混了个副科,还是个闲职,说起来当了个“官”,逢年过节连一桶花生油也收不到,指着每月两千五百块薪水过日子,越来越看不到什么前途。
薛梅原为厂幼儿园幼儿老师,月薪九百多块,两口子俩加起来三千来元,生活在青岛这个低收入高消费的城市,这是个饿不死的数字,但无论如何也达不到“舒适”水平,跟小康更差十万八千里。加上莫志常常控制不住的“白领”级消费,每个月都要入不敷出。
买房时,莫志和薛梅拿出婚前私房钱,加起来四万多块。父母赞助了两万,岳父母赞助了三万,莫荔借给两万,又向亲戚朋友借了一些,凑了首付,剩下的从银行贷款。和这个城市多数年轻人一样,面对连年暴涨的房价,面对一套并不美丽也不宽敞的半旧房子,莫志和薛梅本不宽裕的生活一下子陷入水深火热,成了地道的“月光”一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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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内婚外 第二章(25)
大半收入供银行,连孩子都不敢要。为了减缩开支,又加之新婚不满一年,小两口跟父母合伙吃饭,每月交三百块伙食费,“保姆”费也免了。反正一墙之隔,出门进门也就是一抬脚的事。然而不妙的是,薛梅刚刚嫁进门,幼儿园就被人承包了。精简裁员,下岗榜上薛梅名列前茅,九百块钱也丢了。家人围着她询问究竟哪里表现不好?得罪人了?薛梅瞪着大眼,抹着眼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找不着原因。不论是她还是家人,一致认为她是一名挺优秀的幼儿教师,既能歌善舞,又活泼可爱,又有足够的耐心和爱心哄孩子,人家不用她,只能说明人家瞎了眼睛,是人家的损失。
一向崇尚随遇而安自称“潇洒不羁”的莫志,又一次感到了生存的危机。路怎样才能越走越宽?是跳出去赤手空拳拼搏一场?还是骑着不如意的骡子,伺机寻求心中那匹肆意驰骋的骏马?不得志的莫志一次次陷入苦闷的深渊。为了挣大钱,他想转行,但没有别的本领和技能。想跳槽,大专学历像一根夺命绳索,紧紧抓着他的颈管,根本不容他有非分之想。想继续深造,因为根基太低,连选什么专业都拿不准,另外,高额的学费根本无力承担。如果要父母拿退休金供年过三十的他再去上学,干脆一头撞墙上算了。骑驴看马没办法,只能考虑在现有环境下如何进一步发展。
大哥的现状让莫桔无数次立下誓言,宁可一辈子不嫁,也不嫁大哥这样生活在地狱中的的男人。要嫁就嫁若定哥哥那样的,日子过得也要飞起来,那是什么滋味呢?
大哥大嫂的现状莫荔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又爱莫能助。
就在昨天,她还出手打了大嫂。
大嫂究竟有多少错?
莫志买房,薛家希望房产证上写莫志和薛梅两个名字,李蕴华坚持只写莫志,莫志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十分尴尬。薛梅没有为难莫志,依了。记得婚礼仪式中,有一个重要环节“改口”,莫家备了一个千元红包,作为给儿媳的“改口费。谁知李蕴华在婚礼中途突然变了主意,私自把红包“缩”水到二百。这简直是一个“羞辱人”的数目,薛梅心里委屈,却也没说什么。薛家父母并不富裕,给莫志的“改口”红包却是两千元。天上地下,不光莫志,连莫大海都觉得矮人一截,再见亲家都抬不起头,连莫荔都感到脸上火辣辣的,替妈妈脸红。“大资”们旅游去欧洲,“小资”去新马泰,薛梅与莫志新婚旅游,骑着自行车上郊区转了一圈,婚后第四天就上班了。
当初李蕴华力主儿子买邻居的房,一心只想让儿子永远生活在眼皮底下,对于不爱操心的薛梅来说,跟婆婆生活在一起,婆婆爱当家,便把家交给她,由她来安排伙食,自己落个清闲。却不料婆媳毕竟不是母女,天天上牙磕下牙,矛盾层出不穷。
李蕴华发现薛梅一个“大毛病”:天天洗头。李蕴华唠叨,头发没长虱子,干吗天天洗?不就是上个班吗?又不是出去当广告演员,把油分都洗没了,头发还有营养吗?薛梅懵了,手足无措,她听出婆婆话里的意思,频繁的洗头既浪费电,又浪费水。从小在父母呵护下的薛梅何曾受过这等委屈?水电费不用你来出!一句话顶过去,新婚不久就小吵一场。
莫荔找薛梅谈心,请她体谅妈妈,告知她如果不是妈妈几十年如一日的含辛茹苦勤俭持家,根本就不可能有兄妹几人的今天。薛梅听了莫荔一番肺腑之言,把对婆婆的不满化为理解,因为婆婆并不是针对她,只是对她的生活习惯。
结婚时,薛梅妈妈拉着女儿的手向亲家母交底:我女儿从小娇生惯养,很多事情都不会做,如果做得不对不够或不好的地方,请您一定好好地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那样去管教……李蕴华牢记亲家母的嘱托,果然毫不客气。明明薛梅将地板擦了一遍,一转眼看到婆婆在重新擦,连擦边不满地责备,满地都是头发,会不会擦?吃饭时候,薛梅在盛饭之前把大家的碗重新用清水冲一遍,李蕴华不高兴了,嫌我脏吗?那碗都是我一个一个洗净抹干的。饭桌上,看到莫志给薛梅夹菜,李蕴华就来气,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还得把饭送嘴里?看到莫志在自已屋里抹桌子干点活,李蕴华也上火,一个大男人,干女人的活一辈子还会有什么出息?
婚内婚外 第二章(26)
在她的严格调教下,原本从不做家务的薛梅学会了炒菜,学会了揉面蒸包子。李蕴华说了,没有谁生来就会做家务。不会做那就是懒。只要愿干,什么学不会?李蕴华经常教导儿子:不能太惯着媳妇,该让她干什么就干什么,年轻力壮多干点家务活是累不着的。男人娶媳妇是干什么的?就是侍候照顾老公的。李蕴华还时刻让莫志记着,这世上只有妈妈才是对他最好的人,儿子得听妈妈的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临各分飞。媳妇就是那么回事,遇到困难跑得最快,而妈妈,为儿子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李蕴华教导儿子的话,多次被薛梅听到。薛梅每每感到心凉,多次找莫荔诉苦。莫荔每每推心置腹,妈妈的一生都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脾气不好,但心地还是善良的。多亏薛梅不是记仇的人,心事不过夜,从未与婆婆记恨过。
薛梅还经常找莫荔探讨家庭问题。薛梅比莫荔年龄小,又比莫荔结婚晚,所以在莫荔面前基本上没什么大嫂风度,在很多问题上,还总是持请教态度。
如何跟老公相处?莫荔教她,他对你好,你要更加对他好。他对你不好,你就不要惯着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理他,只要你是对的。如果他不对,又敢惹你,就跟他打。打不过,跟他离。
如何跟老公的家人和谐相处呢?莫荔教她:任何时候都不要忽略,你的爱人同时还有别的身份,他是儿子,兄长,这些身份掺杂着血缘关系,永远都抛不开的。所以日常生活中,你要随时提醒他作为儿子和兄长的诸多责任,这样就更容易成为老公家人的亲人。
谈这些问题时,两人不像姑嫂,更似朋友。
薛梅失去了幼儿园的工作,又找了份超市收银员工作,每天在空气浑浊的、吵嘈不休的超市,对着乱七八糟的顾客从早站到晚上,容易吗?莫荔同样是失业,却闲在家里“养尊处优”,诸如这类工作,韩若定压根不可能让她干,而她,也受不了。
薛梅却干得很快乐。
这一点,莫荔对大嫂还是心怀敬意的。
中午,莫荔跟母亲一起做饭。蕙蕙上完家教,直接过来了,李蕴华不喜欢蕙蕙,蕙蕙也不喜欢李蕴华,但她小姑莫桔十分投机,两人一见面总有说不完的话。父亲莫大海回来,见了女儿十分高兴,问了问女儿的身体状况,吃过饭又拎着鸟笼出去了。
李蕴华痛心疾首道:“他整天就知道出去逛,一点正事不干啊。”莫荔安慰道:“这不是休息天吗?人不是机器,过两天清闲日子没有什么不对啊。”
韩若定打来电话。他在大连机场。每次飞行,不管到哪儿,落地了他总会走下飞机换换空气,打开手机习惯性地往家里打个电话。她不在家,他就打她手机,听到她好好的,他也就放心了。此时,莫荔谎称,她在逛商场。她不想让她知道她又回娘家“受累受气”来了。
莫荔陪母亲说了一下午的话。主要听母亲发泄,不住地劝解,而后又谈薛梅。她从一个与母亲完全不同的角度,历数大嫂的种种好处。
莫荔说,人家不是什么公主小姐,虽然生长在普通工人之家,但人家独生女,从小也是掌上明珠,亲爹亲妈没舍得人家碰过家务活,可自从进了咱家的门,人家一直在学习,在努力啊。李蕴华说,这不还都是应该的?哪个当媳妇的不做家务?
莫荔说,人家还是过门不满一年的新媳妇,换季了,人家买两件新衣服,有什么不对吗?这是人家的私生活,花她自己也好,花老公的也罢,人家和大哥是一家人,日子愿怎么过就怎么过,过得好,大家替他们高兴,过得不好他们自己受着,我们何必要操那么多闲心?
李蕴华说:“我操的是闲心吗?他们整天毫无计划地乱花钱,日子能过好吗?”莫荔说:“不管怎么说,薛梅还是蛮不错的,识大体,也讲道理,平常还是挺温驯的,你就不能睁一只闭一眼吗?”李蕴华道:“她条件不如莫志好,当然得有点自知之明了。”莫荔说:“妈,以你的观点,我的条件跟若定还差得远了,我就得一天到晚受制于韩家?永远夹着尾巴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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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内婚外 第二章(27)
李蕴华说:“薛梅怎么能跟你比?你是空姐。”莫荔说:“那是老黄历,现在我什么也不是,只是个病号,还不如薛梅呢。一年多没上班了,这一年我一分钱没赚过,可我婆婆从来没说过什么,待我跟亲闺女一样,什么好吃的好用的都跟我分享,上次我拉婆婆逛商场,原计划给她买衣服,结果在婆婆的建议下,给我自己买了一大堆,婆婆还夸我有眼光,会买会穿,还劝我要买就买好的贵的,穿着舒服,走出去也体面。”
李蕴华哼了一声:“你跟你婆婆在一起过了几天?就把她当亲妈了?”莫荔说:“甭管亲妈后妈,事实摆在那儿,我相信时间久了感情只会更深,更像亲人。打个比方,假如因为买衣服,我婆婆就骂你女儿,你能接受吗?换个角度,换你是我婆婆,会怎样?劝儿子跟我离婚?”
李蕴华自觉理亏,不吱声了。莫荔又说:“你总说娶个媳妇死个儿子,我婆婆的话完全相反,人家总说娶了媳妇等于白赚个闺女,不遭十月怀胎之苦,不受辛苦教养之累,有个女儿天天在身前身后喊妈,还不偷着乐去?”李蕴华说:“说几句好听的谁不会?说什么婆媳亲若母女,都是骗人的鬼话,就是哄你这号傻瓜的。我告诉你,婆媳就是婆媳,永远都不会变成母女,媳妇和女儿一样吗?你和薛梅同时掉水里,我百分之百先拉你,这是毫无疑问的。”
莫荔说:“哄一辈子也不错啊,婆婆哄我让我高兴,我自然也会千方百计让她高兴,大家都高兴有什么不好?”李蕴华说:“整天你哄她她哄你,不觉得虚伪吗?”莫荔说:“总比整天你恨她她恨你要好吧?”李蕴华说:“我只不过说话多一些,那也是为薛梅好,又不是害她,我啥时恨过她?”莫荔说:“如果别人总指着我说我这不好那不好,浑身上下没一点好,别说我自己了,你当妈的会是什么滋味?能不厌烦?能不恨她?”
李蕴华无言以对。莫荔又道:“还有,如果因为我经常回来看你们,给你们买些吃的用的,我婆婆就骂若定给岳父母上供,我心里能舒服吗?我还不恨死她才怪。可我婆婆从来没有过,每次与婆婆见面,婆婆总会交待我,让若定和我抽空多回来看看你们,多陪你们说说话,说人老了,怕寂寞。”
李蕴华说:“说几句好听的谁不会啊,就是卖个嘴。”莫荔说:“你如果能多对薛梅说些好听的,保准她会喜欢你。人无完人,要指着一个人使劲挑,谁都能挑出一堆错,整天抓着人家的短处和过失,针尖对麦芒地过日子,有什么意思?咱不能整天对人家要求这要求那,毕竟人家不是咱家养大的呀,人心都是肉长的,你真心对她好了,她能没感觉吗?”
莫荔苦口婆心,口干舌燥,总之一个目的,让妈妈明白一个道理,婆媳关系是家庭最重要的人际关系,需要双方的努力才能和睦相处,水至清无鱼,总是千挑万剔鸡蛋里挑骨头,永远无安宁之日。过日子图个什么?不就是个顺心顺气吗?天天磕着绊着硌着摩擦着,多累啊,多难受啊。
听了女儿一番摆事实讲道理,李蕴华从昨日开始郁积在心的气也渐渐地消散了。莫荔长舒一口气,结束了长谈,又带着蕙蕙打车奔往超市。临出门时,李蕴华又交待她:“回家别跟若定乱讲,让人家笑话。”莫荔心里笑了,不是什么体面事,妈还知道丢人。
15
在超市,莫荔买了些酸奶,是薛梅爱喝的那个牌子。找到薛梅工作的收银岗位,却没看见薛梅。从东走到西,紧盯着长长一排收银出口处那一张张木然的收银员的脸,始终不见大嫂的影儿。打手机,关机。莫荔有些纳闷,又失业了?问了几个超市的工作人员,这才联系到薛梅。
穿着超市红色工作装的薛梅,手里拎着对讲机,脚上蹬着旱冰鞋,从熙熙攘攘的人流中飞一样地滑过来,个头明显比平常高出一截。看着薛梅的新装备,莫荔忍俊不禁:“大嫂,这是什么工种?”
薛梅对她视而不见,漫不经心道:“跟你有关系吗?别叫我大嫂。”莫荔问:“你在记恨我?”薛梅说:“记恨?你觉得你有这么重要?”莫荔问:“真没记恨?”薛梅扬扬头:“有事快说,忙着呢。”莫荔说:“小心眼儿,你记恨我了。”薛梅说:“没心思跟你开玩笑,不说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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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内婚外 第二章(28)
说着往前滑去,在人流里溜溜的像一条自由的鱼。莫荔忙追上去,喊住她。薛梅站住,莫荔取了两盒酸奶,插了吸管,递一个薛梅。薛梅不接:“想害我吗?让同事以为我偷嘴,这工作还干不干了?”莫荔塞到她手里:“有发票,怕什么?走,到外面去。”
在收银台外,薛梅吸着酸奶,眼睛看着别处:“说吧,听着呢。” 莫荔说:“如果你忙,我就一句话,跟你说声对不起。”薛梅问:“一个耳光,一声对不起,蛮合算的。让我打你一下,说声抱歉,你同意吗?”莫荔说:“别说气话了,我真的很抱歉,昨晚回家若定还骂我呢。”
薛梅不相信地说:“他爱你都来不及,怎会骂你。”莫荔说:“我干吗骗你?他真数落我了,说我不该动手伤害你,说你挺不错一个人,说我过分了。”薛梅哼了一声:“你呢?”莫荔道:“我也是这意思,要不然也不会跑来跟你道歉。”
薛梅瞥了她一眼:“你是来购物的吗?”莫荔道:“来道歉。”薛梅说:“好吧,你还有什么目的吗?”莫荔说:“你回去跟妈说声对不起。”薛梅又哼了一声:“我没错,干吗要说对不起?”莫荔说:“不管怎么说,你昨天那样对妈妈说话,不太合适。”薛梅说:“是她先惹我的,要是你婆婆那么骂你,你能做到一声不吭吗?”
两人站在人流中,不断地被推着购物车的顾客碰撞着。薛梅东滑一下,西滑一下,莫荔就跟着东走两步,西走两步。莫荔说:“妈是无心的。你和大哥一天没回家吃饭,妈一夜未睡,满嘴起泡了,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她知错了,在后悔。”薛梅说:“那是她的事。”莫荔说:“大嫂,你这样说话就不对了。”薛梅说:“要我怎么样?惹不起还躲不起?”莫荔说:“她是老人,她需要一个台阶,话我跟你说到这儿,具体你看着办吧。”
薛梅将空奶盒扔进垃圾箱,莫荔又递一个给她。薛梅瞅了她一眼:“做你们家的媳妇真难啊。”莫荔笑了:“只有你这样的笨女人才会难,以后嘴甜点,心肠硬点,装个聋子,不爱听的话只当没听见,就好办多了。”薛梅摇摇头说:“不懂。”莫荔说:“不懂看厚黑学去。” 薛梅说:“没兴趣,走了。”一挥手,滑远了。
薛梅让人喜欢的地方就在这里,不做作,不记仇,直率爽快。薛梅的身影从人缝中消失了,蕙蕙从人缝中冒出来,两人推了一辆购物车,进行大规模的食品采购。从超市出来,莫荔心里像如同雨后天晴,感到清爽和欣慰。在出租车上,莫荔又给大哥打电话。
莫志闷声问:“有什么事吗?”莫荔问:“晚上回家吧?妈惦着你们回家吃饭呢。”莫志却借口晚上要加班。莫荔笑道:“哥,怎么跟我也说隔心话了?你那工作一年加几次班?昨天我也不是成心的,大嫂都不放在心上了,你还记着啊?”
打了人家的老婆,人家对你有成见了。
合上手机,莫荔笑了笑,并不当回事。
内心深处的忧虑却又不由自主地阵阵泛起来。
她提醒自己,得做事了。即便为了家人,也不能再这么闲下去了。
韩若定数次提过,让她捧起书本,自考也好,函授也好,想办法弄张文凭,这样回JE从事地面工作,会好办得多。她从没把这事放心上过,虽说活到老学到老,人生从二十七岁重新开始还不算太晚,但以她离开校门近十年没再摸过书本的现状,如今为了一份“稳定”工作去考文凭,简直匪夷所思。
女友叶岚提过几次,想投资一家咖啡馆,建议她一块来做,她的兴趣呼地一下就上来了。在飞机上调了八年咖啡,不,冲了八年速融咖啡,为什么不去学学调制的各种花色和百变味道的美妙咖啡?她自诩还算有几分头脑,有几分耐心,有几分认真,更有几分吃苦耐劳坚韧不拔的拼劲,为什么不试试呢?在一个城市里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咖啡馆,那是什么滋味?
并非为了追求什么事业。她的事业已经在高空结束了。也不为了实现什么梦想,她已经不再有梦想了。只为解决自己的就业,还有,更关心的一件事: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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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内婚外 第二章(29)
韩若定薪水不算低,存钱却不是那么容易。有时候这个月存了,甚至几个月都存了,可不定哪个月就一下子出去老大一笔。吃饭,穿衣,日用品,过年过节过生日,孝敬双方老人的礼品,通讯,养车,蕙蕙的学费,和朋友出去玩,同学亲戚从外地来……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了,还有一些钱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花掉的,更不用说一些突发的想不到的事儿……最怕的是上医院,诸如她这种病号,一进医院就是几万几万地,花得人心惊肉跳。没点钱在身边,没有安全感啊,坐吃山空只让人心里发慌,没着没落。
钱不是生活里最重要的,但最能解决实际问题的非它莫属了。必须赚钱。为了更轻松地花钱,为了父母安度晚年,为了蕙蕙接受更好的教育,为了未来的孩子,为了自己,为了更幸福的家庭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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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内婚外 第三章(1)
16
青岛之行,程雪逸心情大变。原本只想把儿子还给他,但几个未眠夜之后,她发现再也无法把他从心里抹去,再也割舍不掉。尽管他有自己的家,有他自己的生活,甚至在情感上拒她于千里之外。而他愈是这样,她就愈发觉得他的可贵,愈发不能自拔,愈觉得当初的离开是件错事,足以用一生的时间去追悔。她决定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与他一起度过。哪怕不能一起生活,至少要有他在她的视野,让她能够看着他,走完最后的人生。
对病魔的恐惧让她感到自己随时都可能离去,而对儿子的放心不下和往日情人的深深依恋,又支撑着她一定要活下去。回到深圳,程雪逸以最快的速度联系好买主,变卖了属于她名下的部分房产与轿车。有心把公司转让出去,却因种种因素一时还不能顺利出手。财务经理告诉她,今年经营状况不错,这时候出手实在可惜。她没说什么,决定再拖一拖。她只身又返回青岛,公司完全交给手下打理了。
无论城市环境还是生活氛围,在她眼里青岛都无法与深圳相比,但青岛此时无疑成了一个磁场,无声地散发着让她无法后退的吸引力。
在青岛,她斥资两百余万购买翡翠山庄一套精装修全海景连体别墅,订购了一辆本田雅阁。汽车是负资产,所以没有选择太贵的品种。订车的时候车行老板说没现货,要排队等候。程雪逸说,我不想排队,你随便加价。结果只用了三天,程雪逸开上了新车。手上还有部分余钱,她把它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在银行买了收益稳定且有保障理财产品,一部分活期储蓄,用于支付医疗费用和日常开销。打理好财产,程雪逸立了一份遗嘱,委托律师进行公证,存在银行租了保险柜里。在新的环境里,她悲怆地意识到,走向死亡的新生从这里开始了。
做这一切,程雪逸都是一个人进行的。她没找韩若定帮忙,不想让他知道她的真实产财状况。多年的商场生涯让程雪逸养成了谨慎的习惯,甚至多疑。如今被社会污染了多年的他,仍然保留着一颗纯洁单纯的心吗?她渴望拥有他的感情,但不愿用金钱去收买。如果他是那种可以用金钱收买的人,这份感情是否会随之淡去?
她把星宅从办进一家幼儿园。因为中途插班,入幼儿园时遇到一点麻烦,仍然是金钱清除了障碍。到了夏天他就五岁半了,再过一年就该入小学了,孩子一定要送进一流的学校,将来联系入学的事,可能要靠韩若定了。她还能撑到送他入学的那一天吗?一想到这里,两行冰冷的泪就会顺着苍白的脸颊往下流。
下了飞机,星宅问她:“妈妈,我们为什么来这里?”她答:“我们的新家就在这里。”星宅问:“新家为什么要在这里?”她答:“因为一位叔叔在这里。”星宅问:“叔叔是谁?”她答:“你的亲人。”星宅问:“比爸爸还亲吗?”她答:“跟爸爸一样亲。”
星宅又问:“为什么要跟爸爸分开这么久?”她答:“爸爸工作太忙。”星宅问:“晚上我想去看爸爸。”她说:“不可以,我们现在青岛,离爸爸已经很远了。”星宅问:“青岛是什么地方?上午我们离爸爸还很近呢。”
她解释:“我们是坐飞机离开家的,不是汽车,要是开汽车的话,需要几十个小时。”星宅“噢”了一声,忽然记起飞机是一种很不一般的交通工具,要去见爸爸的话,可能还得坐飞机。
星宅乘过多次飞机,却仍然没有太明确的飞机概念,尤其对两个城市的距离不能有正确的理解。在这个问题上他意识到有些“出丑”了,便不说话了。
进了新家的门,程雪逸让他把背上的包摘了,先去洗手。他却先找到自己的房间,从背兜里取出一个水晶相框,摆在床头。
那是他和爸爸妈妈的幸福合影。他用小手擦拭着相框,又问:“妈妈,爸爸周末会坐飞机来看我们吗?”程雪逸说:“说过了,爸爸工作忙,不可能有时间。”星宅道:“那我们坐飞机去看爸爸好不好?”程雪逸皱皱眉:“怎么这么多话?”
婚内婚外 第三章(2)
星宅瞟了妈妈一眼,终于闭上了小嘴巴。看得出,他对新的环境并不满意,不是物质的不满意,是精神的。但他没说出来,不想惹妈妈生气。在他看来,妈妈又要照顾家,又要照顾他,妈妈已经很累了。
离开深圳时,为了满足儿子的心理需要,她带着他与迟宗志坐下来吃了顿饭。除此,她没与任何人道别。因为没有谁值得特意去道别。在那个经济发达、时间匆忙、弱肉强食、做梦发财的城市,她没有知心朋友。虽有不少熟人,但都泛泛之交,有利而来,无利而去。
这不是她的原因,也不是哪个人的原因,这是那个城市的习惯。“没有永恒的朋友和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那个城市永远在诠释这句老话的内涵。惟一曾经有过特殊感情的人是迟宗志,但那份感情也以那样的形式撕裂了。现在,程雪逸切肤感觉到,除了钱,除了儿子,自己什么也没有了。一个人的突然出现或消失,不会引发周围人的好奇。这也是那个城市的习惯。
17
韩若定终于见到了儿子。
照片上的星宅一直在苦苦折磨着他。尽管还没安排好孩子的未来生活,甚至没有琢磨好孩子到来以后的现实状况,却是越来越强烈地渴望见到,见到现实中的儿子。
课间活动,几个孩子在滑梯旁围成一圈,正在听一个较大的孩子讲着什么。韩若定的视线穿过幼儿园的铁栅栏,一眼就认出了灿烂春光中的小小星宅。
星宅穿着天蓝色外套,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睛,正专注地望着讲故事的人,十分入迷。韩若定一步步走近了他,目光情不自禁地聚焦到这张小脸上。孩子有一双梦幻般的大眼睛,黑白分明,清澈见底;挺直的鼻梁,微微带着笑意的小嘴,轮廓鲜明的小脸,白里透粉的肌肤,精神气十足的表情。非常漂亮,非常健康,父母破裂的婚姻,在孩子的小脸上,似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韩若定恍惚中仿佛看到了自己少年的面影,重逢了童年的自己。他在心底无法不感叹,造物主竟是如此神奇,这就是他生命的延续吗?已经五岁了,却是第一次见。星宅?谁给取的名字?
一种陌生的柔情从韩若定的心底涌出,不可抑制地溢满了心胸。这是三十年来,他的身体里从未滋生过的一种情感,这是一种父爱。强烈的突然而来的父爱,在韩若定的身体里奔突冲撞,飞速膨胀。
韩若定无法形容内心的感动,并且忽然生出了对程雪逸、对她前夫的无尽感激。正是他们,为他的儿子尽了多年父母之职,把他的儿子养得这么好,这么完美。同时他又遗憾,自己的儿子,却没有为他喂过奶粉,没有扶过他学步,没有看到他的出生,没有体验过他幼小生命成长的最初阶段。
韩若定无法自控地俯下身子,一丝不苟地注视着星宅的小脸,打量着他的小身体。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把孩子搂进怀中,把他的小脸紧贴到自己脸上。可是,他的手又慢慢移开,他怕惊吓了孩子。
星宅抬起头,漆黑的眼眸落在韩若定脸上:“叔叔,您找人吗?”韩若定柔声说:“我是妈妈的朋友,来看看星宅小朋友。”星宅的脸上立即露出开心欢笑的神情:“您就是韩叔叔吧?”韩若定微笑着点头。星宅又道:“妈妈说,你是我们的亲人,对吗?”
一股热流冲过韩若定的身体,他的眼睛湿润了。星宅又问:“你就是开飞机的吗?”韩若定点点头:“是的。”星宅的大眼睛闪着光彩:“你带我坐飞机好不好?”韩若定郑重地、幸福地点头应允:“没问题。”星宅伸出指头:“拉勾!”韩若定伸出手指,拉勾,星宅的小手十分用力,十分郑重:“带我坐飞机回深圳看我爸爸,一言为定,不许反悔!”
韩若定冷不丁挨了一击,依然微笑着,却是哑口无言。
课间活动结束,孩子们陆陆续续进室内了,星宅向他说了声再见,迅速跑掉了。
幼儿园大门外,坐在车里的程雪逸,眼睛也禁不自湿润了。看到这一幕,前所未有的欣慰以及做母亲的自豪全部涌上心头。曾经受过的所有的委屈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所忍受着的所有的折磨,全都有了价值。
婚内婚外 第三章(3)
车轮转动着,程雪逸轻轻打着方向盘,轻声对坐在旁边的韩若定道:“以后,在我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我希望天天跟儿子在一起。”
韩若定点点头:“当然。”
泪水溢满她的双眼:“你能常来看他吗?”
伤感、悲凉和疼痛胀满了韩若定的胸。
他再次郑重点了点头。
她流着泪说:“我拖累你了。”
他心都碎了:“以后我就是你的亲人。亲人之间谈什么拖累?孩子也是我的骨肉,我会和你一样给他最好的照顾。”
她喃喃道:“你这么说,我就是死也甘心了。”
他心里一阵刺痛:“胡说什么?你不会死的,人食五谷杂粮,疾病也是自然规律,你放心吧,我们一起抵抗病魔。”
18
“商量个事,可以吗?”晚饭过后,在沙发上,莫荔一边削水果,一边冲看球赛的韩若定说话。他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她噘噘嘴:“一件很重要的事,你不能专心一点吗?”他的目光不离电视屏幕,嘴上说:“说吧,我可以一心二用。”
莫荔白了他一眼,丢下水果刀,起身去书房了。吃完一只苹果,又打了一会手机游戏,直到手机电池耗尽了,她又自己回到客厅。韩若定仍在看球赛。莫荔在他身前晃了晃,他瞅了她一眼,问:“不生气了?”
“谁生气了?”她已经忘记生气,也忘记了生气的理由。他闭了电视:“说吧,什么事?”她在他身前坐下来,双眼充满遐想:“我想开一家咖啡馆,老公,支持我吧。”他道:“还是这事啊?怎么没完没了?想想算了,当真了?”她认真道:“谁跟你说着玩呢?”
他说:“你知道弱智谈起天文地理是什么样子吗?”她问:“什么样子?”他说:“照照镜子去。”她嗔笑:“干吗这么小瞧人?”他说:“走在大街上有人兜售‘野生’狐狸皮,二百元一条,图便宜就买了,喜滋滋挂书房当装饰,上墙没两天,狐狸皮散发臭味了。这是谁干的事?就这样的理财能力,还想当老板?”
他揭她的老底,她并不生气,依旧笑嘻嘻地反诘:“你没干过拿不出手的事?”他说:“房子眼看要分了,马上就得交房款,哪有钱开什么咖啡馆。”她道:“正因为没钱才要想办法赚钱呀,我计划好了,把股市里的钱取出来,也算止损了。”他说:“别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了,你是做生意那块料吗?自己还不了解自己。”她追问:“谁天生是做生意的料?”他说:“那起码也得有天分,不是想当然。”
她问:“没做怎知没天分?”他说:“做生意得有资源,有资本,天时地利人和你占那一头?行业竞争那么激烈,市场成熟得找不到插针之地,就像你想的这般简单,别人都去做了,还用等你?听我说,有吃有穿的在家老实呆着把身体养好就行啦,别把当梦想当现实,想起一出是一出,整天给人找事。”
莫荔满腔热情挨了一盆猛浇,她并不在意。依然扳着指头给他分析:“你看,以我的情况,出去给人打工是不可能的吧?一没学历,二没专业,我做什么呢?还是老本行服务行业,算是最佳的选择了。”
韩若定的心情莫名烦燥起来。他也不知这烦燥的由来,是因为自己没本事解决老婆的问题?还是身后那个与死神争时间的程雪逸和一时不能公开的儿子?他耐着性子说:“你着急什么?我这不是正在设法让你回公司吗?”莫荔说:“这不是没谱的事吗?”韩若定解释:“去售票处卖票简单,打个招呼就行,可那是临时工,你脸上挂不住。好一点的职位不总得有个过程吗?”莫荔道:“非得低三下四去求人让我回公司干吗?我自己开店当老板自由自在,不看人脸色不受人气,干吗非得回JE?”
他手里摇控器一晃,又打开电视,冲她道:“好了好了,让我看会儿球,你就别烦我了。”她不满地张大眼睛:“烦你?我说了半天都白说了?你一点没往心里去了呀?”他说:“让我安静一会不行吗?”
婚内婚外 第三章(4)
眼睛对着屏幕,却心烦意乱什么也看不进去。自从见到了儿子,儿子便装满了整个脑子,星宅的小小身影在他眼前挥之不去。莫荔走到他身边,手指在他眼前晃晃:“怎么啦?你看球了吗?突然又发什么呆?”他拿开她的手,又关了电视,起身离开了沙发:“困,想睡觉。”她笑了,缠住他的手臂:“那就睡呗,让美女陪你。”
次日韩若定不飞行,一大早莫荔就从床上把他拉起来去跑步。
她一身红色的运动装,他一身深蓝色。她喜欢他穿着运动服的样子。如果说穿飞行制服的他是一副英姿飒爽、精神抖擞的干练,那么运动服衬托下的他,则另是一番潇洒不羁、生机勃勃的俊逸风姿。
海边的人行道上,她一路温和“慢跑”,他一阵旋风似地疾跑,待她追上他时,他已大汗淋漓地在同一段路上往返四五个回合了。一轮红日映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他和她来到海边,对着大海大口大口地喘气。待喘息渐渐平息,她又开始“磨”他。
“考虑得怎么样了?”她问。他反问:“什么?”她说:“咖啡店的事呀。”他说:“过得好好的开什么店啊,烦不烦?”她说:“我这么闲着,只会烦上加烦,心脏负担越来越重,我必须把自己从一个闲人变回到一个有用的人,才能真正快乐起来。”
他盯着她的脸:“怎样才算有用的人?”她说:“一个可以创造经济效益的人。”他没理她,自顾往海边走去。她追着他说:“人民币是神圣的,我们不必去回避它,我想在赚钱的成就感中找到活着的意义,有什么错?”
他打断她:“现在活着就没意义?”她说:“一个吃白饭的闲人,有什么意义?”他问:“我赚的钱不够你花?担心我不给你养老?你要什么奢华的生活?”她嘻皮笑脸,一只手搭到他肩上,脸凑到他脸旁:“我的理想是买游艇,在海边生活没游艇能行吗?你呢?说说看,最想得到什么?等我将来赚了钱,一定帮你实现理想和梦想。”韩若定推开她的手:“我没理想,更没梦想。”莫荔拧了他一把:“真没意思,一点情趣都没有。”韩若定对着大海长叹一声:“女人不能有欲望,天使有了欲望,都会变得面目狰狞。”
她嘻笑着哼了一声,大沙滩上坐下来,一把一把地玩沙子:“我只不过想分担你的重担,不支持倒罢了,还一点不领情。”他问:“拿什么开咖啡馆?说句话这么轻松?家里那点钱是不能随便动的,眼下房子说分就分了,就是贷款也得先拿首付,首付也得几十万,还得准备一笔装修费,拿什么装修?现在住的到时分给个人了,给人家撵出来,我们去住裸房?还是搬到大街上?这些问题你想过没有?还当什么家庭理财师呢。”
他连珠似的质问她并不意外,而是胸有成竹地问:“到时候交房款你准备割股票吗?”他看了她一眼,斩钉截铁道:“房款是房款,股票是股票,两码事。”
他说,股市目前已经在谷底了。几年来陆续投进的六十万元,如今缩水只剩二十二三万,大盘跌到令股民吐血,绝望,有经验的人往往都是在就种时候悄悄吸筹建仓的。最近几个月,政策上频吹春风,股市屡现见底反弹之迹象。这种时候,割肉出来,砸进咖啡里,成功倒是好,失败了呢?那就泥牛入海,后悔药都没地方买。股票放在那儿,或许有朝一日还能反弹回来。
他不让卖股票,其真实意图另有一层。程雪逸的治疗必定少不了花钱,现在看上去她似乎不缺钱,万一哪天紧张了,挺身而出的也只有他。如果卖了股票让莫荔拿去开什么不靠谱的咖啡馆,紧要关头他伸手向谁去借钱?借钱是最难受的事,是他最不喜欢的。
她笑了。她根本看不到他心里去,反而感觉他已经入了她的“套儿”。开始大谈股票的可恶之处:“股市是个什么地方?虽说这个世界上多数富人都是靠股票发家的,但对于老百姓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投资领域。血的教训告诉我,我们现在这个股市,完全就是某些特权阶级大肆疯狂掠夺社会财富的屠杀场,天真的百姓永远在幻想中充当着可怜的祭奠品,说白了就是送上砧板的鱼,任人宰割还心甘情愿。好在我终于觉醒了,赶紧止损吧。”
婚内婚外 第三章(5)
他惊奇地看了她一眼,不知这套理论是从哪张报纸上现“炒”过来的。他问她:“二十来万好干什么?过家家?”她说:“跟叶岚合伙,一人二十来万,我们考察过了,弄个中等规模的,五十万差不多可以了。”
他没好气地说:“叶岚出的馊主意吧?这个臭妖婆,属狗的,三天不打就翘尾巴,我得教训教训她。”叶岚是莫荔曾在空中飞了八年的姐妹,如今还在飞,与韩若定抬头不见低头见。莫荔望着他:“你神经啊?骂人家干吗?教训人家?凭什么?”
他道:“你能跟叶岚比吗?她老公是什么人?投机倒把地炒地皮喝人血的暴发户,成千百万地进账,可以潇洒地一甩手几十万给老婆拿去玩,玩好玩赖都无所谓,你老公没本事,靠薪水吃饭,经不起折腾,你不清楚吗?”她说:“不提叶岚了。你想想看,现在股票还能卖二十二三万,也许再过几个月,再过一两年,也就剩十万或者五万了。与其让血汗钱在股市里跌跌不休,不如换个领域搏一搏,兴许能够起死回生呢?我也是为咱家的理财着想呀。”
他不耐烦地说:“你有多大把握?行了行了,别再花言巧语了,当初就因为把股票交给了你,才让那么多钱血本无归的,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她仍软磨硬泡缠着他:“你就让我试试不行吗?把钱交给我比交给股市还能差到哪儿去呢?反正都是没谱,你就把我当成一只股票不行吗?万一能成长起来呢?”
他质问:“开咖啡馆是那么简单的?你有管理经验吗?你是谁?神仙哪?想干什么就能干成?凭什么?就凭飞机上吃苦耐劳冲过亿万杯速融咖啡?咖啡馆是聚宝盆?不管什么人一开门就能哗哗地进钞票?青岛不是北京上海,咖啡文化形成了吗?风险想过没有?”
她不屈不挠说:“文化还没形成说明市场潜力巨大啊,如果形成了再动手,已经晚了。”韩若定道:“你以为你最聪明最有前瞻眼光吗?你没看一街两行全是咖啡馆吗?你知道原来机场上班的周XX吧?出去跟人合伙开酒吧,还在东海路上租一别墅,结果怎么样?第一年赔了三十万,第二年又赔三十万,第三年跳楼价转租出去,血本无归。”
莫荔仍不气馁:“那是他太笨了,咖啡馆跟他酒吧一样吗?”
韩若定见她执迷不悟,骤然翻了脸,声色俱厉:“反正都差不多,你长脑子干吗的?咖啡馆那是什么营生?起早贪黑、操心受累的天天熬夜,谁熬啊?我熬还是你熬?你熬得了吗?自己什么体格自己不知道吗?钱没赚到先把自己弄医院,再去打一万多元的针,撑的?”
不提股票还好,一提他就一肚子气。她买股票既不看业绩,又不看消息,只凭感觉摸住一只股相伴终身,股票一路跌下去,不甘心,较着劲一路补下去,越跌越补,把账户上所有的钱全押上,股票翻着跟斗狂泻到底这才慌了,心惊肉跳的,吃不香睡不宁,咬牙切齿恨之入骨,眼一闭手一狠割肉卖掉,没几天股票开始反弹,她口瞪口呆:怎么回事?一买就跌一卖就涨?这手怎么这么霉?剁掉好了。他能说什么?长着一颗猪头脑袋,这手有什么责任?小处精明,大处割肉,莫家的遗传吗?
他又道:“不管怎么说,股票不能卖!要卖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卖!”
他的态度很非常坚决,不容她再有任何任性和狡辩。他突然翻脸让她出乎意料,她被震住了,脸上的嘻笑顿时僵住,像看陌生人似地望着他,不相信这是老公在冲自己发怒狂吼。
她眼里忽然涌出了泪,在打转,却没让它落下。
她说:“不同意就算了,发这么大火干什么?”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过身去,生气地走掉了。
韩若定独自在海边呆了一会,回去了。到楼下习惯性地按电子门铃,响了几声没动静,便掏钥匙开了门。上楼到了门口,又按门铃,仍然没动静,莫荔没有往常那样跑来开门。用钥匙开门进去了,客厅里静悄悄的,没有莫荔熟悉的笑脸和身影。不知何故他心里忽然一沉,大步冲向卧室。床边有一只大转椅,莫荔整个人窝在转椅里,伸着一只脚,脚往床沿蹬一下,转椅借力转上一圈,像公园里那种电动娱乐设施,只不过是“脚动”的。莫荔面容平静,呼吸正常,没有心脏病发作的迹象,韩若定一颗心落了地。她对他视而不见,不理他。他也不去哄她,只换了衣服,拿了车钥匙走出门去。
婚内婚外 第三章(6)
本欲去看儿子,到了幼儿园门口,远远地望了望又折回去。带着这种糟糕情绪见儿子是不妥的。刚刚吵完架,她还在那儿生着气,你就跑她的对立面那儿寻求安慰,也不妥。为什么忽然对她缺乏耐心了呢?因为心里有了儿子?因为她的存在让他不能理直气壮地与儿子相认?莫荔有什么错?她凭什么要受伤害?
韩若定陷入了从未有过的烦恼和困惑。
撇开程氏母子,光是自己的家庭问题,夫妻俩,如此简单的关系,已让他感到头痛。在外人看来,年薪三十余万,应该是优哉游哉的日子。可这种闲适安逸的感觉,他越来越感觉不到了。那些刚毕业的“小飞”们,他们承担着和他一样的工作,拿着明显低得多的工资,却有着和他当年一样的热情和朝气,每当看到他们脸上无忧无虑、意气风发的样子,他都会觉得羡慕,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情愿回到过去。可是现在,只会觉得离他们越来越远,离青春越来越远。越来越感到累,感觉无法像过去那样快乐轻松,是生活的负担越来越重?还是妻子的要求太多?
她想赚钱,他也想。没有钱,简直什么办法都没有,他也想埋头猛挣钱,早日让老婆过上她心中的幸福生活。也经常幻想中彩票,一下中个几百万几千万什么的,但基本没怎么买过,知道那运气不会随便落到身上,也就幻想幻想算了。要赚钱,也要一步一步地来,谁能一下把所有的钱都赚齐了?供一生消费?钱赚到多少才算够?什么样的日子才算是无虑又无忧?
这个家庭里,没有很多的钱,却也不算太紧张。比起社会上那么多低收入家庭,自己还是稳定的,生活还算有品质的。钱这东西,够用就好,他常觉得,在基本需要满足的条件下,家庭的和谐温馨、亲情氛围、与亲人的相处休闲、融融感情,也是头等重要的事。他的朋友中,几百万资产的人不在少数,暴发户也有,也有贪婪、富有的政府官员,但他们幸福吗?担心这个,忧虑那个,不见得有多舒服,老了还容易得痴呆症。
身边的同行,还有外地的不少飞行的同学,年薪都是几十万,但仍觉没有富裕、满足的感觉。总觉压力大,忧患多,身心俱疲……他觉得这完全是一个态度问题,人生短短不过几十年,白驹过隙,财产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能满足基本生活需要,为钱去牺牲闲适的乐趣,究竟价值几何?难道他一个大男人目光太过短浅?缺乏雄心壮志?
三十而立,他算立起来了吗?时不我待的感觉日渐强烈,但他从未想过去做飞行之外的事,他总希望在专业上做得更精更深,不要那么一心二用。他总觉得,有一份喜爱的工作,有一份稳定的收入,有一位贤淑的妻子,这是幸福家庭的标准模式了,缺的话也就缺一个孩子了,他是不是有些井底之蛙了?自我感觉过于良好了?
他并不提倡岳父“一瓶酒、一盆草、一只鸟”的生活方式,但一直欣赏岳父的生活态度。岳父总说,生活的压力总是有的,无论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但只要有一个良好的心态,热爱生活,珍惜拥有的健康,幸福感就会伴随你走过春夏秋冬。岳父一生从没富足过,但一直活得很健康,很干净,很逍遥,不是吗?
他并非迂腐传统的老“古董”,他不是不想妻子做事,他不过希望她干一份安稳的、作息规律的工作。开了店一定会很忙了,一定会充实了,但未必所有的充实都有价值、有意义的、有效果。谁能保证当了老板就可以自由自在了?就可以不勾心斗角、可以不看别人的脸色、可以不夹着尾巴做人了?她是不是太天真的?那种需要作业到深夜的行业,适合她吗?以身体的消耗为本钱,即便赚到了钱,人和机器还有什么区别?
他更希望她能够安守一份宁静淡泊,他不愿爱人之间的感情夹入世俗纷扰,他不希望自己的女人像男人一样在外打拼,这份压力应该由他来承担,每天在外边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回到家中渴望一个温馨愉快轻松的环境调养生息,如果两个人都奔波在外,都累个半死,回到家谁来抚慰那份重压和疲惫?
婚内婚外 第三章(7)
莫荔继承了父母双方的优秀基因。父亲的高洁、情致,母亲勤劳,进取,都在她身上充分体现。这也正是她吸引他的魅力所在。可是如今,她却让他感到了重压。
来自女人的压力,来自妻子的压力,他从未像今天这样切肤过。
他又一次感到自己很没用。因为不能给予她太多,是不是枉为人夫呀?他一直对未来还是很有信心的,可是今天,却怎又敢再说明天一定会很灿烂?
这场“战争”因韩若定母亲的一个电话而结束了。
母亲韩秀从老家回来了,打电话让儿子媳妇过去一聚。韩秀的老家在郑州农村,当年嫁给了韩父,当了几十年青岛媳妇。家里还有两个老姐姐,去冬办了退休手续,到了春暖花开温度宜人的季节,韩秀带着老伴回老家,报复似地住了一个多月。
韩若定还在外面游荡,接到莫荔的电话,回去接了她。一路上莫荔不理他,他也无话说。到了韩家所在的中山路老院区,莫荔打开车门径自上楼,韩若定停好车,紧走两步追上她:“我还没归心似箭呢,你跑这么快干什么?”莫荔说:“少理我,烦着呢,要不是顾全大局我是不会跟你回来的。”
进了门莫荔换了平素如花的笑脸,看到地上堆着大包小包的,便埋怨婆婆为什么不提前电话告知,好让她和若定去接站。韩秀说:“火车站就在房门后,两步路就到家了,下了火车我们得先休息一会儿,你们在我们怎么安心睡觉?”
莫荔打量着婆婆:“郑州的水比青岛好吗?一个月功夫,头发变黑了,皮肤又年轻了?”韩秀悄悄说:“上午刚下火车,这不是最佳状态。”莫荔故作惊讶:“这还不是最佳状态?都成仙了?”韩秀哈哈笑起来:“一听荔说话我就心花怒放,不过你也不错啊,还是一朵金花呀。”
韩忠实面含笑语,坐在一旁,默默无声望着婆媳俩打情骂俏、相互吹捧。韩秀五十多岁,长着一张慈眉善目的明朗的脸,做了几十年妇联工作,最辉煌时做到区妇联副主任。她和李蕴华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李蕴华一天到晚板着脸子,你开玩笑,她会说你不正经,疑心你嘲弄她。韩秀则相反,越开玩笑她越开心。李蕴华对儿媳总是挑毛病,盯缺点,让你里外不是人;韩秀对儿媳永远是夸赞的态度,即使你真的错了,她也不为会打击你。记得莫荔第一次跟韩若定回家,韩秀只看一眼,就夸儿子有眼光,夸莫荔眼睛亮头发黑,面善脾气好,又乖又伶俐,简直完美无缺了。在韩秀眼里,自己的媳妇和儿子一样,永远都是最好的,凡好吃的好用的,少不了儿子媳妇来分享。办事风格也特异,若是李蕴华要出远门,准提前几天嚷得人尽皆知,令女儿尽快订票。韩秀却相反,回郑州时悄无声息,坐上火车了,才打电话通知儿子媳妇。返回时也不打招呼,到家了,休息充分了,才召唤孩子们来相聚。
莫荔很清楚,婆婆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只为给儿子省麻烦。韩若定若提前知道妈妈要回老家,只消一句话,还不把往返机票给订了?飞郑州的航班是受到国家政策照顾的新疆航空的独家垄断,一分钱折扣没有,儿子眼下要换房,老两口一心想着为儿子节约。
韩氏父子在一旁热烈、兴奋地交谈着,莫荔融入丈夫与亲人相聚的欢乐中,陪婆婆坐在地板上,打开几只鼓鼓囊囊的行李包箱。眼前立即展现一个袖珍特产“市场”:灵宝苹果,新安牛心柿饼,道口烧鸡,信阳毛尖,还有核桃、瓜子、花菇、猴头菌等各种河南特产。莫荔开玩笑说:“妈妈,还差一样。”韩秀道:“说来听听?”莫荔说:“洛阳牡丹啊。”韩秀笑了:“下次去洛阳逛公园,偷一支给你捎回来,插到你的秀发里。”
韩秀收拾了一堆食品,将一只袋塞得满满,让莫荔记着拎回去。莫荔说:“柿饼怎么也装进去了?我和若定都不吃这玩意。”韩秀见怪不怪,笑道:“你们不爱吃的,送给你妈,你妈准高兴。”莫荔说:“你比我还了解我妈?”韩秀道:“那当然,我干什么的?老革命啊,女人们只要眼前一站,一眼就估摸个###不离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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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内婚外 第三章(8)
晚饭时,一家四口上了餐馆。
从餐馆出来,莫荔与韩若定手挽着手,早上的不愉快已烟消云散。
19
老熊回公司了。
JE是一个航空集团。青岛是JE总部所在,属下还拥有济南、烟台、成都、大连、杭州等多家航空基地以及几家小机场、两家直升机公司、多家四星酒店、与专为航空服务的食品公司。老熊是JE的“机头”,所以总是很忙,在公司很难见到他那终日为航空事业而日夜奔波操劳的身影。尤其近半年来,公司一直在联系购进新的机种,这是随便一架飞机就要过亿美金的消费,敢拍板也只有老板一人。因此老熊被迫地频频往加拿大飞。前天,终于从加国回来了。
要开一个有关人事调整的会议,副处以上的干部都要参加,韩若定刚好挂在边上。开会之前,他就琢磨着,好不容易见老熊露面,机不可失,今天一定找机会向老板“汇报思想”。
他与老熊也曾有过一段缘分。三年前与一群老机长们,有幸随老熊去伦敦参加一个航空展会,在伦敦的第三天,老熊的随身翻译因水土不服突然闹起了肠胃疾病而倒下,连“Need you tea?(你喝茶吗?)”都听不明白的老熊,与英国佬根本无法交流,说得一口流利英语的小卒韩若定临危受命,做了一天临时翻译,解了老熊的英雄一时之困。晚餐后,老熊与他“促膝”谈心了半小时。回国后,老熊钦笔一点,韩若定就被提为中队副队长。JE好多飞了二十年的优秀的老机长们,都没受到过提拔的滋味,韩若定简直就像做梦。再以后,因老熊太忙,韩若定再没得到过与老板私交的机会,也从未刻意去套过关系。
一年后又上英国学习,触景生情,便买了两条苏格兰特产的羊绒围巾。回来后一条颜色丑陋的送老板,一条色彩漂亮的送莫荔。送老板的那条在衣柜里尘封了大半年,还没找到送的机会,若非莫荔提醒,差点就忘了。后来终于送出去了,一条围巾八十多英镑,折合人民币不过千元出头,对于有着知遇之恩的老板,连毛毛雨都算不上。莫荔那条一直当宝贝,那种奶蓝色据说是戴安娜王妃生前最喜欢的颜色,所以一直珍藏着。老熊的却从未见戴过,便觉得礼物可能选错了。现在什么时代?老熊什么身份?任凭冬天有多冷,老板能感受到冷吗?戴什么愚蠢的围巾。
下午走进会议室前,韩若定决定,待会议结束,就找机会去问候老板,若能再进行半个小时左右的“促膝”谈心,再好不过,心想这次豁出去了,为了老婆,低一次头厚一次脸皮也是值得。却不料人算不如天算,会议上风云突变,会议进行到“人事变动”的阶段,那位一年来一直任JE飞行总队代理大队长的赵某,听到宣布出来的大队长的名字不是他,而是另一个吴某时,而他的任命只是一个“书记”的闲职时,仿若惊雷过天,愤怒且失控地冲上前去,一把抓住老熊的衣领,将矮小的老熊从总裁座上拎了起来,并照脸给了一拳,怒骂老熊:“狗娘养的是不是欺人太甚?太过卑鄙阴险了吧?”
会议嘎然而止,迅疾赶来的保安把赵某架走了。尴尬而羞愤的老熊通红着脸,怒气冲冲带着随从拂袖而去。留在会议室里的人个个瞠目结舌,瞪大了眼。也有不少人的目光,毫不掩饰地流露出“过瘾”和“痛快”。韩若定目睹了JE总飞行师赵某自毁前程的可怕的惊人的行为,同时也意识到,那一拳砸掉了他为莫荔谋求一份安稳工作的梦想。
老熊吃了拳头,什么时候还会在公司再露尊容?吃了拳头,是不是心里有所忌惮,不能再像往日那样飞扬跋扈、不可一世?还怎能一句话指令人事部接受一位只有高中学历的停飞空姐?韩若定忽然感轻松,终于有理由可以不向领导“求情”了。同时又觉眼前一片灰暗,对妻子的承诺,也要就此泡汤。
不出一小时,“拳头事件”传遍了公司每一个角落,甚至连外地分公司,也有关系不错的哥们打来电话,向韩若定求证:“老熊被打了?” 东北籍的赵某在代理队长的位置上干了一年,也立下过汗马功劳。所有大中小队的队长、副队长都对赵某俯首听命,所有的人都认为队长非他莫属,他自己也一直以队长自居,只差一道任命而已。听说昨日赵某为老熊接风,今日中午又与老熊一桌共餐,老熊却对此次人事变动只字不提,对赵某守口如瓶。在会议上骤然宣布,赵某没有丁点思想准备,心理落差过大,这才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拳头侍候,直骂老板“卑鄙阴险”。
婚内婚外 第三章(9)
老熊在JE效命五年,可谓毁誉参半。有些同事很多微辞,比如疾恶如仇的朱世经,一提老熊就“狗日的”骂个不停。但同事私下里如何议论,韩若定从不插嘴。这不仅老熊对自己有知遇之恩。而主要是老熊当初一来,一咬牙一跺脚低价转让了每架每天赔一辆奥迪的七架公务机,当时所有的副总都反对,怕因擅卖公司财产而落下民众埋怨,老熊却力排众议,顶着成为千古罪人之名,为JE堵截了多少损失,可谓英明,此魄力令韩若定深为敬佩。之后,老熊果断购地,在三年内建两批住宅,大啃分房这块硬骨头,使韩若定这些人结婚就有房,得到了切切实实的实惠。看到别的行业的同龄人为房子恨不能去打劫,他就会想到老板的好处。老板纵使在这些过程中啃去一些肉,那又有什么关系?人家当上领导容易吗?还不定付出了多少代价,为的什么?
次日,拳头事件的回应便公布在JE的内部网上。总飞行师赵某因思想作风和道德品质问题,撤销一切行政职务,停飞半年,停飞期间暂调公司物业处上班。这是JE党委的决定,很正式,很严肃。接着之后,有人举报在JE市场部当会计的赵某之妻有私改票联等贪污行为,公司迅速组织调查小组,随后向检察院报案。当然,这都是别人的事,作为旁观者,韩若定感到了惊心动魄。原也管着几百名飞行员啊,一夜之间就成平头百姓了。当然赵某轮拳头时自恃有技在身,不怕复飞不了,但仕途却从此结束了。也许他是看破“仕尘”?拼死也要出口恶气?命运是什么?一个拳头就能改变,却也不过是###的冰山一角罢。
20
连日来,韩若定抽了空就去看程雪逸。在儿子放学的时候,接了,送回她身边。陪伴他们,这是一份责任,沉甸甸的,推不开,也是他内心的需要,他不愿在歉疚中度过后半天。在一个放学的时间,他在幼儿园大门外无意中看到过莫荔的闺中密友叶岚,他有些心虚,正待硬着头皮打招呼,叶岚却似没看到,笃笃笃地领着女儿走远了。
经过咨询,得知青岛XX医院的沈博士是这方面的权威,韩若定很快与沈博士取得联系,带程雪逸前去治疗。然而程雪逸似乎已经没了活下去的愿望,她极不配合,反而劝他放弃。她恳求他不要逼她去医院。她说,她不喜欢医院那种地方,再也不想走进医院了,医院那种气味闻一下就让人恶心。她不愿一次次把头脑送进仪器里接受辐射,化疗非常痛苦,只能备受摧残,手术是割不净肿瘤的,而且还要冒着死在手术台上的危险,与其冒这么大的风险,不如平平静静多跟孩子相处一段时间。
韩若定拿来了五万块钱。被程雪逸谢绝了。她说,钱是不缺的,缺的是人,一个知心的人。只要每天都能见到他,每天得到他的关怀呵护,这比什么样的治疗手段都有用。她不去医院,不是不愿,而是不敢。她怕在治疗的过程中,头发脱落,面部浮肿,怕雪白的皮肤长出难看的黑斑。她在查阅资料时,一次次看到那些进行头部放疗的患者,脸上、和剃光头的头皮上留下的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红色线条,都让她觉得恐怖。宁可美丽地死去,也不要丑陋地活着。她可以承受生命的随时离去,却无法承受在所爱的男人面前,失去了女人的美。
韩若定从沈博士那打听到,现在有一些特殊药物可以不损形象,价格比通常药物贵上几倍,而且毒副作用较大,用药时如受酷刑,用药后会发烧、恶心、呕吐,浑身鼠啃虫咬般地难受。程雪逸抚着满头依旧美丽的发丝,凄切地说,不管花多少钱,不管用药多痛苦,只要不让我掉头发,我就用。在恐惧和幻想的矛盾中,在韩若定的坚持下,程雪逸最终决定到医院进行复查。
五一长假来了。黄金周让这个城市变成了游民拍照的聚集地。街道、商场、饭馆、以及每个风景优美的地方,都人满为患。想清静,简直是做梦。拼命挤,拼命累,这叫什么旅游,就是花钱买罪受。
节日市场需求,JE公司特加了数趟航班,天公却不配合,连日来阴雨,大雾弥漫,低能见度,为保障正常运输,韩若定即使不飞,也要与各类大中小领导守在各个岗位,严阵以待,防“险”抗“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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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内婚外 第三章(10)
五一期间沈博士休假去了外地,韩若定与沈博士约定,过了五一带患者去看病。然而,五一还未完,程雪逸突然接到了来自深圳那家医院的电话,那名当初为她判了“死刑”的医生,说有重事相商,请她务必去一趟。程雪逸说,电话里不能说吗?医生说,电话里怕说不清楚,麻烦她尽快去一趟,并叮嘱她带着上次拍的片子。
程雪逸满腹心事,疑虑重重,有一种大限将至的不良预感。
在一个儿子不在的机会里,程雪逸无法克制自己,猛不丁从背后抱住韩若定,紧贴着他的身体,泪水穿透了他的后背:“若定,为什么让我失去你?”
韩若定呆站着,任由她抱着,他能说什么呢?她哭着说:“你知道吗?我和以前一样爱,不,比以前更爱,我想回到过去,哪怕只有一天……”
她说:“这些年我其实一直都想跟你联系,可是从来没敢接通过你的电话。我知道我对不起你,现在我来赎罪,上帝却不给我时间和机会……”
他把她扶正了,直视着她的眼睛:“赎什么罪?你有什么罪,快别说傻话了。”
她的眼泪簌簌而下:“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跟别的男人走了,这是我一生中最羞愧的事,也是我这些年来最痛苦的事,它一直啃噬着我的良心,让我无法心安理得地过日子。现在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想好好的爱你,这是我赎罪的惟一方式,让我再爱你一回,好吗?”
他不知该如何答复,只能道:“过去了,别提了。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她又喃喃道:“你过去是那么爱我……现在为什么……我不是一个女人吗?”
她在意识到生命将在走向终结时,向他表白她依然存在并依然炙热的爱情。她是一个女人,他是一个男人。她如此美丽,又如此可怜,然而此时此刻他心静如水,就像面对有着血缘的姐妹,没有丝毫杂念和欲望。身体升腾而起的只是一种力量,一份保护她安慰她开导她的责任。
他在心里说,是啊,那时候我非常爱你,因为爱你我差点崩溃。是你离开我的生命,从你走开时,我只能告诉自己,这是现实,很痛,但必须接受。现在,我爱的是我的妻子,她也非常爱我,信任我,我不能没有她,更不能对不起她。这都是心里话,虽然对你残酷了点,但我的良心告诉我,保护你不让你受伤害的惟一方式,就是不能欺骗你。
这些话他没有说出口。
晚在,抱着莫荔柔软温暖的身体,立即就有了生理反应。
他很投入也很专注。却不知何故脑子里萦绕的全是程雪逸的身影,就像平素莋爱时偶尔会想到好莱坞玉婆泰勒和风骚的性感女神、以及珠圆玉润的港姐曼玉那样。天哪,他可以肯定,不爱玉婆,不爱梦露,不爱曼玉,不爱如今的程雪逸,他爱是身下的这个女人,却又为何如此这般?简直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很激动,很冲动,他借助性幻想达到xing爱的完美,却因为身下女人的心脏问题无法真正达到往日的完美和癫狂,还要控制着不要让她过分激动。
好在他深知,婚姻的实质在相当大的程度上要超出床第之欢这种浅薄的意义,因此也并不会因此而影响他心底里对老婆一如既往的亲和爱。好在她看不到他的脑子里,她也因此而获得了她的幸福和满足。
次日,韩若定来到程宅,整个房子不见程雪逸的身影。车子停在楼下,文嫂说没有看见小姐外出。他急得满头大汗,满房子寻找,终于在楼顶的平台上,发现程雪逸在平台边缘独自徘徊。她脸色发青,表情木讷,整个人痴痴傻傻,一副万念俱灰、只愿一了百了的神情。韩若定顿时有了不祥预感,冲过去一把拽住她,大声道:“雪逸,你想干什么?千万不能做傻事啊!”
程雪逸双眼布满血丝,突然冲他咆哮道:“儿子交到你手里了,我的任务也完成了,我还活着干什么?这样下去,只会让你我都痛苦,与其两个人痛苦,不如一个人痛苦!”她涕泪横流,歇斯底里发泄着心中的悲痛。韩若定一言不发让她倾诉,等她说完了,他也冲她发火了:“可是既然你已经让我知道了,让我痛苦了,我已经退不回去了,我只能咬紧牙关挺着,熬着,你为什么不能陪我挺下去?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混账话?不就病了几天吗?就想寻死觅活,你还是人吗?还有人心吗?你一死倒是痛快了,可儿子怎么办?你父母怎么办?让他们一辈子背上亲人自杀的黑锅?背负一辈子重负?还有我,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比你还痛苦你知道吗?我老婆有心脏病,我每天要担心她,又要照顾你,怕她受不了,我到你这里还要偷偷地瞒着她,你知道我有多累吗?可我必须撑下去,一秒钟都不能松懈,为什么?因为这么多年我的内心一直在告诉我,一个人活着不单单为自己活,更要为爱他的人所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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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内婚外 第三章(11)
她呆住了,乖乖地跟着下了楼,在他的帮助下简单收拾了回深圳的行李。他在公司请了假,调了班,并对莫荔谎称出差,决定陪程雪逸先回深圳见医生。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就在他替她订好了机票,一切准备就绪,准备起程时,突然接到公司急电。朱世经开车去机场,路上超速行驶撞了人,被交警带走,而朱的航班下午一点二十要起飞,当日的备份机长因已被派到别处去了。韩若定一听就火了,看看表已九点了,而程雪逸的去深圳的航班是十一点。韩若定暗暗骂道,狗日的技术不过硬还在大路上耍什么把戏?没办法,赶紧想办法安排可替代机长。连续打几个电话,找了几位机长,一个在睡觉,一个在喝酒,一个陪女朋友在外旅游,一个陪孩子在医院,没一个利索的。队长在电话里冲他发火,责令他不管家里有什么事都得放下,一百多名旅客等着登机,航班万万耽误不得。程雪逸望着他,苦笑道:“你去吧。”韩若定内疚不已:“那你一个人回去复查,能行吗?”程雪逸说:“我正想一个人去呢,我真不想让你看到我在医院里的形象。”韩若定看她的脸色和状态,也只得如此了。他对她说,让她先去,他明天赶到。
韩若定开车与程雪逸一起去机场。半道上,程雪逸突然抓住他握方向盘的一只手,放声悲哭:“若定,我不想死,我想活着,你能救我吗?我想陪着你们,看着你和儿子一直到老,你有办法吗?你有吗?也许某一天,我会突然双目失明,什么也看不见了,或许会瘫痪,或许某一个夜晚,睡过去后再也醒不过来,我有预感,活不了多久了,我真的不想死啊!怎么办啊!”
她悲观,没信心,心情灰暗,这种情绪有极强的传染性,他的情绪霎时也灰暗到了极点。他发现,女人眼泪很可怕,能把铁石心肠给搅碎。他还发现她的思维有问题,与莫荔正相反。莫荔什么事只往最好处想,当初骤然发病在死亡线上挣扎时,躺在重症临护室里还能面露微笑,幻想与他一块去旅行的各种美景。而眼前的程雪逸却口口声声离不开死亡这字眼,太有忧患意识了,什么事只想最坏的结果。他不知道有谁能够救她,也不知她究竟还能活多久,可他能说什么呢?
她抓着他的手,扭晃着方向盘,晃得车头乱摇摆。他只好把车停到路边,把纸巾递给她,安慰道:“有病治病,不要自己把自己吓倒。为什么不往好的地方想?为什么不想想,只要坚持下去,只要活着,不定哪天有新药问世了,病就有治了。”她道:“想也是白想,空高兴一场。”他说:“闲着干吗?想着玩呗,又不付出什么,又不失去什么,白白让咱高兴一场还不好?”她说:“我说过,我不喜欢自欺欺人空幻想。”他说:“我也说过了,一切会好起来的,有我在,你死不了,我不允许你死,也不允许你再谈到死,相信我吧,你不会死的。”
看看表,时间紧张,又赶紧启动车子,飞奔向机场。
候机楼里,韩若定安顿程雪逸坐了,跑前跑后忙开了。换牌时,他特意跟值机员说明,是一个病人,特别给安排了一个前排较为舒服的座位。上扶梯,他担心她站不稳,伸手扶着她,竭尽呵护之能。他利用职务之便,一直送她到机坪,恰好是JE的飞机,机组很熟,他毫不避嫌,特意叮嘱乘务员,一定细心照顾好她。虽然只有两个半小时行程,程雪逸果然得到了一名空姐极为细心的呵护和关照。
副队长的职务成了韩若定“走私”的掩护。因为经常有些行政工作,不飞行的时候也需要常到公司,莫荔偶尔纳闷他的骤然“忙碌”与行踪不定,开会,处理别人的事,他总能找到搪塞的理由。但这样的生活仅仅几天,就让他感到很累。程雪逸回深圳前问过他,星宅的事跟她说了吗?自然指的是莫荔。他说,还没。程雪逸说,不知她会有什么想法,能够接受儿子吗?他安慰她,你不必担心,这是我的事,我来解决。程雪逸倒也开通,别着急,这需要时间,一步一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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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内婚外 第三章(12)
回家的路上,他一边开车,一边痛苦地思考。坦白吧,取得莫荔的支持。她能支持吗?首先,她能接受吗?他与别的女人的儿子,对深受丈夫的她来讲,会不会是晴天霹雳?他犹豫了。等等吧,等程雪逸从深圳回来再说吧。
他打长途跟师傅齐奇谈此心事。当年被誉为飞行天才、如今桃李满天下的师傅如今在日本,韩若定数年如一日地保持着与联系,每逢遇到想不明白和解不开的难题,还是习惯地向师傅求教。
齐奇说,生命是惟一的和不可复制的,在生命面前,任何恩怨都无足轻重。对于程雪逸,他做得对。对于莫荔,她是无辜的,一定不能伤害了她。
21
这天莫荔很感动。
昨天上银行取钱,又去商场购物,不小心把一张信用卡给丢了。到了晚上才发现,又记不起丢在哪里。一夜无眠,担心卡里的钱被人取走。一大早正要找银行报失,银行却打电话,说有人捡了卡,通知她认领。拿回卡一刷,悬着心放了下来。事情虽小,莫荔的眼睛还是有些湿润。世上还是好人多啊,那些拿灰色眼光看世界的,究竟都经历了什么?
晚上,莫荔无意中对韩若定说了一句话:最近用钱挺狠的呀?
韩若定心里咯噔了一下,意识到了自己的大意。脸上却依然稳若泰山,面不改心不跳,漫不经心地说前两天被同事借去了三千。第二天,赶紧从“小金库”取了钱,把家庭账户给补齐了。
婚前,韩若定一直自己管自己的钱,从来没在花钱的问题上动过什么脑筋。婚后,不知何时起,家庭的经济模式演变成这样一种形式:他的工资卡在她手上,他的零用钱由她供给。她给他开了一个账户,里面存着他的零用钱,一般在五千左右,用去一些,她会及时补充,基本上是他月薪的五分之一。较之其他被太太剥了财权的同事,莫荔的的政策相当宽松了。
他曾一度讨厌甚至痛恨婚姻给他带来的改变。习惯却是如此可怕的东西,渐渐地竟也适应了。最初,这是爱妻爱家的一种形式,也是夫妻的基本信任,渐渐地成了规矩和习惯,成了义务和责任。她自觉地履行“财务总监”的工作,他自觉地遵守被管理者的义务。
他没有复杂的开销,如果不出差,日常消费十分透明,基本上不会糟蹋一分钱,但与朋友外出,他往往是抢着买单的人,这是秉性,她一直给予理解和尊重。偶尔有些“不明白”的,她也从不追问钱的去处,因为她懂“难得糊涂”,若是婆婆妈妈的卡得太死,保不准他不被卡出歪点子来。自然,他也回报以相应的尊重,遇到“大宗”的开销比如五百元之上的,他往往会主动打个招呼。
管家是一件累事,她愿受累,他何不高高兴兴地落个清闲?他不是富翁,还没有足够的金钱来让自己随心所欲。他是个男人,他得让妻子有足够的安全感和对金钱的支配权,以便让把这个家打理得有模有样,有条有理,让家庭成员获得家庭的稳定和幸福。
但生活还是让他感受到了严酷。外出应酬,哥们聚会,亲情维护,买件自己喜欢的奢侈品,还有一些说不上名堂的开支,不能次次打拨款报告,不能事无巨细都让她睁圆双眼,亲临亲问,或者窝在心里,抑郁纳闷。会不会累着她?他也累。于是,他便有了一张她不知道的银行卡,也就是俗称私房钱的秘密小金库。
工资,奖金,飞行小时费,各类补贴,凡阳光收入,无一例外流进“财务总监”的阳光账户。那是做不了任何手脚的公款,不能不全部上缴,分文不留,给老婆留一个“忠厚老实,什么时候也不会瞒她”的美好形象。惟一可以搞些地下活动的是出差补助。每年有几次在国外培训或开会的机会,东欧,北美,每次少则一周,多则一月,只要一脚踏出国门,每天都有百多元的美金补贴。这些补贴都是提前从JE财务拿现金的,在外的住宿、吃饭、旅游、购物等各项费用,弹性都不小。积少成多,涓水成河,三年婚内生活,交了财权的韩若定,小金库里居然又有了可观的一笔钱,足以应付各种突发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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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内婚外 第三章(13)
莫荔熟知他的鞋码和腰围尺寸,熟知他的饮食习惯,熟知他最喜爱的足球队员,甚至还能准确预测他自认为已经失踪的车钥匙的具体位置,然而这张“密卡”,她却一无所知,也不知“卡钱”的具体来源和真实流向。
以往,私房钱是没有地位和收入的妇女们体己行为,如今,竟成了大男人的生活一部分。有时候韩若定觉得可怜,觉得滑稽,不过常在侦察与反侦察的边缘斗争,又会觉得乐趣无穷。一边与老婆和平共处,幸福度日,一边又有个较为宽松自主的经济活动空间,也算得上理想生活了。
不是说他对妻子和家庭不够真诚,不是说他信不过妻子的为人和品性。他目睹过太多因钱的问题而致夫妻反目婚姻破裂的事实。就在前不久,一位同事刚刚离了婚。男的将钱一笔笔地汇给老家的父母,因父亲有病,因弟弟娶妻盖房。妻子知道后大闹一场,我是你老婆,你不能不经我同意就把家里的钱送到外面去,你眼里还有老婆吗……匆匆以离婚而收场。不由不让人扼腕:不就几万块钱?夫妻感情就泡汤了?女的说了,钱是小事,目中无妻是大事。
无独有偶,不久又发生一例:女的总是把钱大笔大笔借给娘家,把男人管得紧紧的,男的月薪两三万,堂堂一个飞行员,却连给父母几百块钱零花钱的自由都没有,除了离婚别无选择。男的说了,钱无所谓,性质很严重。如果继续把那个女人爱下去,自己越活越不是男人。
从哥们的教训来看,处理起金钱与婚姻的关系,韩若定简直是一个无师自通的天才。不过扪心自问,他从来没有过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除了给自己一些方便,除了让夫妻关系更融洽更和睦,如果说他还有别的小算盘的话,那就是为父母多了一层考虑。
他是一个传统的男人,从小就知道孝敬父母天经地义。在老人的问题上,莫荔算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儿媳,但他仍觉得防患于未然是必须的,就像在高空飞行,安全性很好,但万一有意外发生,胸有成竹总是胜于临阵磨枪。
恋爱是风花雪月、激情澎湃地谈出来的,婚姻是脚踏实地、鸡皮蒜毛地过出来的。恋爱时可以不谈钱,可以离钱很远,婚姻却离钱如此之近。这夫妻的共同生活,哪天离得开金钱的爪牙?莫荔有类似的行为吗?在他的印象里,她是诚实的,至少比他诚实得多。
在家里,凡涉及钱的事,不论大小,她无不与他商量,无不尊重他的意见。她也是个孝女,生在那样一个家庭,整天补贴这个补贴那个,永无止境。平素吃的用的,逢年过节送件礼物,诸如手机之类,他从来不会皱一下眉头。有时候他还提醒她,给岳母塞点零用钱,千八百的,他不会在乎。但大的方面,肉包子打狗“借”给莫志的两万也便算了,又比如帮助偿还莫桔的“留学贷款”,莫荔一出手就是二十万,对于靠工资吃饭的他,心里还是有过别扭感。婚前是莫家的女儿,把一切贡献给莫家无可非议,婚后是他的妻子,他更愿意她把小家庭的建设放在第一位。不过那份不快转瞬即逝。留学、买房,一生能有几次?钱事小,夫妻关系事大,父母常告诫他,家庭生活里,必须把女主人放在第一位,她若不愉快,整个生活都会阴云密布。舍小而取大,他能够一笑而过。也因此,在莫家人眼里,韩若定没一样不好,什么都好,几乎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女婿。
韩若定已经很久没有动用过私藏了。而今,平衡被儿子和前女友打破了,关键时刻,小金库显身手了。程雪逸不需要他的钱,但在相处的过程中,总有一些男人义不辞容的开销,而且还不小。事实又一次证明了当初“密钱”的深谋远虑和英明决策,韩若定也愈加认识到,私房钱对不掌握财权的男人竟是如此重要。
婚前就像一匹马,过着桀骜不驯、逍遥不羁的自由。婚后则成了一驾马车,负重,载了太多的意想不到的东西。但不管康庄大道,还是崎岖山道,他都得走下去。咬牙切齿也好,微笑挂脸也好,总得往前,不能倒退,这是原则。
婚内婚外 第三章(14)
22
因为公司的关系,程雪逸移居青岛后始终保留着一个深圳的手机号。医院也因此顺利联系到她。那位曾用惋惜的口吻安慰过程雪逸的医生,一见到她,立即长舒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您可来了!”程雪逸正要询问病情,医生却说:“什么也别说,先跟我来。”
医生带她去了院办公室,将她交给了一名被称之为主任的中年男子。接着,满腹狐疑的程雪逸便从主任饱含歉意的叙述里,了解到了戏剧性的一幕。主任说,就在三个月多前,院里严厉处分了放射科一名工作失误的小护士。程雪逸问,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主任说,跟你的关系大了。因小护士心怀不满,为报复医院,在其后的一次值班时,故意将两位患者的CT片子给调了包,结果导致了两份错误的报告。几天前,其中一名在该院“诊断”为“正常”的患者在别处查出末期胶质瘤,找上门来提出质疑,该院经重新检查,确诊了。在种种疑惑中,该院发现重大失误,追究原因,查到那护士身上。日前,小护士已被刑事机关逮捕了。医院火速联系程雪逸,予以纠正。那名患者已经快死了,家属也以不负责任的诊断贻误病情导致失去治疗良机为由,将医院靠上法庭。
程雪逸的心腾腾地狂跳起来:“我就是倒霉的另一个?”主任拿出真正属于程雪逸的那份报告:“您是健康的。我代表医院向您致歉,那位患者我们已经在协商赔偿问题,如果您在这段时间因这件事遭受了损失,我们也可坐下来商量,请相信我们,我们的赔偿肯定会让您满意的。”
婚姻没了,公司都差点给关了,万念俱灰经历了比恶魔更可怕的煎熬和折磨,这损失你们赔得起吗?程雪逸不知是惊是喜还是恼怒,她突然泪流满面,捧起那张核磁共震报告结果,黑纸白字清清楚楚一行字:颅内无异常。
主任说:“难道程小姐没到别处进行复查吗?一般的患者在查出不好的结果都会复查的呀……”程雪逸一言不发,浑身颤抖,泪流满面。主任又道,“我们希望能重新为您做一个全面检查,所有费用由我院承担……”
程雪逸目视着抓起桌上一只巨大的玻璃缺烟缸,慢慢地举过头顶。主任一惊,后退两步:“程小姐,你……”程雪逸怒斥道:“我想砸碎你这狗头砸碎你这医院!什么鬼医院?怎么管理护士的?还有没有起码的人性和医德?”
主任忙道:“程小姐,有话好好说,这种意外对我们来说也是十分罕见,惊人的,百年不遇,不可思议的,这事都见报了,我们现在压力很大,肯定会妥善处理的,我们愿意包赔所有损失,如果您愿意启动法律程序,我们也会接受……”
咣地一声,程雪逸将烟缸丢到地板上:“谁有闲心跟你们扯官司?”
程雪逸转过身一阵风般离去。
婚内婚外 第四章(1)
23
莫荔与“老大”叶岚见面了。
叶岚比她大两岁,因而一直称其为“老大”。当年同一批进JE,八年风雨历程,一间屋住过,一机上飞过,曾经形影不离,如今依然无话不谈。莫荔不飞了,仍在飞的叶岚一如既往,定期地约吃饭,喝茶,闲聊,成了惟一没有抛弃她的女友。
莫荔换了身许久不穿的漂亮衣服和高跟鞋,拎了许久不拎的漂亮包。与女友的约会同样令人兴奋,没有了事业,除了爱情和亲情,友情便成生命中第三大主题。
在常去的“葵花”咖啡馆,在常坐的皎洁雅致的小窗前,穿着低胸衫,露着的美人骨的叶岚与莫荔相视而笑。
叶岚在二十五岁之前,不停地与各种男人谈恋爱,不停地甩男人,换男友就像换新款手机。二十五岁那年遇到了现在的老公郭子兴,标准的钻石王老五,公婆在退休以前都是个身份了得的人,也算择良而栖,嫁入豪门了。
郭子兴并不英俊,也不算高大,离过两次婚,比叶岚大十岁,还有一个儿子。不过叶岚不在乎。她借用别人的一句话:人们在用钞票的时候,还在意票面的新旧与发行日期吗?恋爱时她并不爱郭子兴,她的婚姻观,与莫荔是完全不同的。
在她看来,人为爱情不谈任何物质条件是值得歌颂的,但并不值得提倡和推广。离开物质谈婚姻,饿着肚皮谈情爱,都是空话,肥皂泡,任何考验都经不住。两个人要长期相处,共同生活,其关系根本不能凭单纯的爱情去决定,婚姻的美满必须要许多要素来铺佐。社会地位,经济能力,都是必不可缺的基础。当时看她那阵势,莫荔笑她不像找丈夫,更像找个为终生消费支付账单的资金账户。
对郭子兴那样住别墅、玩跑车的男人,一般的女人他看不上。但又没能有幸遇到血统高贵又美丽优雅,说几门外语又弹得一手好钢琴那样的女子,在空姐中挑个漂亮得体的做太太,也不算掉份。
叶岚与郭子兴的女儿在婚后五个月就出世了。郭子兴按时回家,逗孩子玩耍,为孩子拍照片,一家人过了一段愉悦时光。渐渐地,可能他觉得不好玩了,便又开始加班、陪客户、看球赛,OK歌,到处浪漫,最疯的时候晚上赶两三个场子,九点一个,十一点一个,凌晨又一个,究竟在干什么,叶岚从来懒得管。郭子兴还经常世界各地出差,一走就是一二十天不见人影。除了工作忙,郭子兴在其他方面真是无可挑剔。他在生活对妻子关怀备至,经常让司机把鲜花和好吃的送到飞机上,让小姐妹们羡慕得不得了。也偶尔抽空带她们母女俩去逛街,大把大把地花钱,购物,不论什么样的物质要求,都会尽力满足,有时候叶岚觉得太奢侈的东西,他都会毫不犹豫地买下。另外,她娘家的事,他都十分热心。叶岚家在外地,郭子兴经常让司机拉一车礼品,送到岳父岳母家。有时候叶岚在母亲面前微微流露出对丈夫工作太忙的不满,母亲就会告诫她,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他忙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们娘俩?在亲朋好友眼里,叶岚的幸福几乎是无可挑剔的。
然而,叶岚内心的苦楚也不少。嫁给这样的工作狂,根本不能指望天天回家陪着看电视,一张床睡觉有时候都是侈谈。在婚姻问题上,叶岚曾经是一流的经济学家,但当真正与有钱人进了一个门,才发现要想控制有钱男人的经济命脉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结婚四年了,丈夫年收入多少,固定资产多少,叶岚从来没真正弄清楚过,有时候连老公在外面神神秘秘地做什么生意,她都搞不太明白。
住在价值上千万的别墅里,房产是人家的名字。在美容院上万元地刷卡,鞋子可以买到几百双,衣服可以一套上万元,可以随心所欲地消费,不过仅限于小女人的消费。倘若真要从丈夫那里弄到大笔的资金,没有正当的让他认可的理由,还是行不通。
因此,叶岚也常常会有苦闷。对身边男人的无法把握而苦闷。因为离了两次婚,因为每次离婚都让郭子兴在经济上受到重创,所以,叶岚成了替罪羊,在年轻漂亮的叶岚面前,郭子兴变得空前的谨慎又精明。几年来,莫荔是她惟一可以吐露家丑的朋友了。因此莫荔常戏称,自己就是叶岚的精神垃圾筒。叶岚那样貌合神离、彼此提防地婚姻生活,换了她,真是不敢想象,宁可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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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内婚外 第四章(2)
女人都希望既有钱来保障生活,又有爱情来滋润。可惜的是,爱情的资金账户常常无法永远享有,钱可以买到房子但买不到家,买到婚姻但买不到爱,就叶岚这么漂亮能干的都不能称心如意,那些不漂亮的呢?诸如大嫂薛梅那类,同是女人,穿地摊衣服,整日因为鸡皮蒜毛的事挨“恶婆婆”的指责和训骂,每天有瓶酸奶喝就算好生活,若把叶岚换到薛梅那位置,也只有一死了之,根本活不了。而奇怪的是,薛梅还天天挺快乐,叶岚却常常满腹牢骚。
这么看来,自己是足够幸福的了。虽不大富大贵,却也有房有车,可以轻松随意地吃喝穿戴,婆婆明理,老公体贴,当媳妇,做女人,还有什么比此更滋润?除了缺一份工作。不过老公并不谦弃,养得起啊,再说,莫荔也不会这么闲下去,她不是自甘报废的人,早晚要有自己的事。
莫荔由衷地笑起来。
叶岚道:“傻笑什么呀?今天约你出来,不是看你傻笑的。”莫荔打趣道:“老大你今天有事交待啊?”叶岚道:“当然啦,你的事。”莫荔一喜:“帮我找到工作啦?”叶岚“唉”了一声:“还工作什么?把家看好就行了。”莫荔道:“家里不是很好吗?”叶岚瞅着她的脸:“你一点都不知道?”莫荔问:“知道什么?”叶岚说:“老熊被人打了。”莫荔很意外,也很兴奋:“是吗?被谁打了?谁敢打老熊啊?哇,这么大的事,若定怎么没告诉我。”
叶岚摇摇头:“看来真是隔心了,所有的人都知道,就你蒙在鼓里了。”莫荔道:“不知道也没什么呀,老熊被打跟我有关系吗?我是无所谓。”叶岚无奈一笑,叹道:“做女人不容易,做一个已婚的女人更难。”莫荔问:“忽然发什么感慨啊?神经!”
叶岚自顾自地说:“给人家当老婆,不光是被家务拖累,还得保持美丽,肌肤要鲜活,体形要苗条;还要善于理财,让日子过越过越好;要还要及时充电,免得丧失与老公聊天的资本;更要命的是,还得小心点,眼观八路耳听四方,千方百计斩断老公的桃花缘,防止他被外面的女人给勾走……”
莫荔笑道:“你今天这是怎么啦?神经兮兮的?有话直说,干吗藏着掖着?谁欺负你了?”叶岚说:“不是谁欺负我,是有人欺负你了。不管你高兴不高兴,这个恶人只能由我来做了,你听清楚了……”
婆婆感冒发烧,没让儿子知道。怕影响儿子工作。儿子在天上飞,手里握的是公司过亿的财产和百名旅客的性命,不能有丝毫分心。莫荔从电话听病人声音有异,慌忙赶过去。与公公一道,送婆婆上医院打了吊瓶,守了大半天。陪婆婆离开医院,已是夜里十点。韩若定却打来电话,说机场有事,回家还要再晚会儿。
夜已渐静,树影婆娑,莫荔一个人漫步在小区内曲幽的石板道上,月色涂抹着她孤寂的身影,轻风随着她的身影慢慢地摆动。
叶岚说,已经四次看到韩若定和一女人在一起了。
初听叶岚对自己老公有非议,莫荔很不高兴,刚一开口便与叶岚顶撞,还吵了几句。叶岚坚持“真理”,不与她计较。
叶岚说,同一个女人,一次在幼儿园门口,一次在餐馆,一次在儿童游乐场,一次在超市。叶岚说,事不过三,四次了,得有危机意识了。
记得新婚燕尔,叶岚问她,你老公这也好,那也好,这么招人,你放心他吗?莫荔笑了,简直是杞人忧天。叶岚问,你有把握驾驭他吗?莫荔说,我干吗要去驾驭他?只享受他的一切就够了。叶岚还问,有了他,你还会对别的男人动心吗?莫荔说,不会了吧,我不喜欢群体生活。叶岚再问,这辈子就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你不觉得可惜吗?莫荔笑着说,乱七八糟的男人多了,那才可惜呢。
她从未想过去驾驭他。她对他的信任是百分之百的。她总觉得,她和他相得益彰,天造地设,是郎才女貌优质资源的合理搭配。他在外,不论交朋结友还是工作应酬,她不查岗,不乱打电话。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懂得相处,懂得给彼此私人空间,懂得给对方尊重。当身边的姐妹议论着如何预防老公出轨的时候,她淡然而笑,她觉得那是离她很远的事,永远只会是别人的事。当身边的女友们不停地发生着各种各样的情感问题,当她不断地在安慰着她们的时候,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面临这样的烦恼,需要这样的安慰。
婚内婚外 第四章(3)
叶岚提醒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自为是地过日子了,毕竟不是以前的她了。没了工作,没有事业,就等于失去了在社会中的价值。一块石头,放在荒郊野外,没有牌价,你说你值钱,谁认?若在古玩店一摆,另一重天。
很显然,她的抗风险力和抗病毒力都已很弱了。
叶岚说,如今,没有什么比钱更可靠的了。男人靠不住,爱情更是可笑的东西,虚无缥缈,像阳光下的肥皂泡,七色光美丽,却太短暂。不论男人还是女人,最终都要回到现实生活中来。现实生活是什么?就是如何让自己过得更好,更称心,更如意,更舒服。他跟别人在一起更舒服,自然会有新的想法和向往。
叶岚说,婚姻如画,时间使它走向平凡。男人在感觉生活变得千篇一律、一成不变时,无聊与寂寞会使他渴求改变,跃跃欲试,寻求冒险,这些男人不是去外面寻找婚姻中欠缺的任何事物,而仅仅只是玩一玩,用以调剂平凡生活,满足征服欲望。
叶岚说,婚姻就像一辆自行车,夫妻就是两只轮。一轮出了问题,车就不能正常行驶了,另一轮也会第一个感受到,拿怕很细微的变化。你感受到了吗?他还像以前那样关注你吗?你的头发直的还是卷的,染的还黑的,现在打电话问他,他肯定说不上来。
叶岚越来越像个结婚专家了。
莫荔却越来越迟钝了。感受到了吗?如果不是叶岚提醒,还蒙在鼓里吧?视觉,嗅觉,触觉,感觉,都空前地退化了。难道因为婚姻给予的幸福太多的缘故?
他的晚归,他的失眠,他连续应酬朋友,外出的次数多了,不在家的时间长了,他整天开会,抢险,他的行为其实已经很反常了。还有,经济的异动。钱包的问题不止是表面的问题,它直接牵扯着深层次的问题,尽管有时她会感到他在找什么借口,可她为什么从未去核查过呢?还有,他对她的态度就没有变化吗?她穿什么衣服,留什么发型,他还有所在意吗?显然对她不加关注了。
一辆机组车驶进小区大门,在路口停下。几个男人和一名女人走下车来,都是以前的同事,熟人。莫荔赶紧蹲到树影里,待几个人消失在楼洞里,机组车开走了,她又从阴影里走出来。坐在一只石凳上等待。
湿湿的露水浸上了裤腿,凉冰冰的,但她没有任何感觉。她的双眼紧盯着小区大门,盯着驶过门前的每一辆车。直到十一点半,她终于看到自家的车,看到了驾座上熟悉的身影。她盯着从远处驶来的车子,盯着车子驶来的方向。
如果从机场回来,应该像机组车那样,从右边拐进来。可是,韩若定的车子从左边拐进。莫荔慌忙又躲起来。他径直驶入地下停车场,她一路小跑,在他之前进了家门。
她像往常那样给他开了门。却没有像往常那样上前给他抱一下,亲一下。她转身去了卧室,他去了洗手间。
这晚夫妻间的对话从未有过的简单。
她问:“一直在机场忙?”
他说:“几架飞机晚点,怕出问题,守了一会儿。”
他在说谎。她没有揭穿他。她一直觉得,最了解他的人莫自己莫属了,就像了解自己身体上的一部分。此时,她感到了陌生。得刮目相看。
他睡着了。
她开始失眠。
那个有小孩的女人,是他什么人?一对成年男女在一起,都干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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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该庆幸呢还是悲哀。程雪逸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当最初得到那个可怕的报告,她二话不说就安排后事,首先安置孩子的问题,忙来忙去,把身体和生命置之度外。多亏了她没听庸医的话在这该死的医院进行恐怖的化疗。万恶的医院!该下油锅、点天灯、打下十八地狱的护士!
简直噩梦一场。两个月来,程雪逸一直视死如归地等死了,却不料命运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就在早上,就在飞机上,她还感到死神的脚步越来越近,难道那些可怕的感觉都不是真的?是幻觉?当晚,韩若定打来电话,关切地询问病情。她觉得一言难尽,三言两语在电话中也说不清楚,只便告诉他,情况比较复杂,待见面后详说。次日,原计划赶来陪她的韩若定,得知她状况还可以,便抱歉地告诉她,由于航班缠身,他不能如期来了。程雪逸备感失落,还是体谅了他。她依然置身于这戏剧化的现实中,一时无法清醒。一直在承受心灵磨难的她,无法相信“死刑”解除的结果,无法相信这份“重获新生”的感觉。她立即订票飞往上海。马不停蹄在两家大型专业医院进行头部CT,注射造影,核磁共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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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内婚外 第四章(4)
次日,分别上两家医院取了结果,令她喜出望外的是,所有的结果都向她表明:她是健康的,生理上没有任何异变。她向医生咨询了头痛头晕的原因。医生解释,精神不安、烦躁易怒、长期睡眠不足、用脑过多或忧虑过度,都会导致头痛。医生开了些治疗神经衰弱的药,叮嘱她保持愉快心情,确保睡眠质量。
从医院出来,孤伶伶地走在上海的街道上,程雪逸的泪水顺着双颊哗哗而下,心头的郁闷之气随着泪水哗哗地消散。她忽然感到双腿变得轻盈,浑身充满了力量,心里像插了翅膀,恨不能立即飞到韩若定身旁,报告这个天大的消息,与他分享这份被上帝横刀夺去又送还她的快乐。她拿出手机拨出电话,那边却关机,一定还在天上。她仰头冲着蓝天不停地发笑。天意?上帝安排不让他这么快就知道,回去再说吧,给他个惊喜。
她是不是应该感谢这场“灾难”?如果不是什么要命的胶质瘤,她会放下自尊去找他吗?她会毅然决然带着儿子搬到青岛吗?当然不会。那样的话,与他重逢会在什么时候?到老的时候?老得什么也顾不得了,才会放下恩怨去看看对方?是母爱救了她,是不惧死亡的精神救了她。因为儿子的问题,使她没有时间去接受化疗,要不然两个月化疗的结果将有多么可怕?会不会把健康的人也弄出大病?不堪设想。
难道冥冥之中,一切果真都是有安排的?
回青岛的飞机上,程雪逸喜极而泣,闭着眼睛一遍遍回味与韩若定的重逢;回味着他的翩翩身影与动人可亲的笑容;回味着他的体贴照顾与关怀呵护;回味着他怜爱的眼神;回味着他与儿子相见一刹那的泪湿双眼……不管他对她如今是什么样一种感情,他是儿子的生父,这是永远都不可改变的事实。
他对妻子的忠诚和对家庭的责任感,使她愈加认识到,她没有看错,他是一个值得女人托付一生的理想的丈夫。可惜她当初把他弄丢了。如今,上帝让她重新回到了他身边,她该怎么办?
放学的时间,韩若定前来接了星宅。
昨夜,他一直陪着他,陪他玩电脑游戏,给他讲故事,直到很晚,直到他入睡。星宅与这位对自己百依百顺、想方设法满足自己各种要求的“大朋友”,已经很熟悉了,很认可了,玩的时候已可以哥们相称了。韩若定对这份“成绩”很满意,他觉得正在一步步走进儿子的生命中。
幼儿园门外,莫荔坐在出租车里,紧紧咬着老公的“新森林人”。
他带着男孩奔向机场。她追到机场。
他与男孩在机场接了那女人回市区,她又追到翡翠山庄。
她并不想盯他的梢,可她无法不让自己去弄清楚他的行径。
叶岚说,既然他千方百计地瞒你,说明他还是在乎你的,并不想离开你。男人活到老还是个孩子,都有玩心,在外面玩玩,最终是要回家的。你若还想过下去,何必去捅破那层窗户纸把关系闹僵?若不想过了,就得琢磨点实际的东西,抓点证据,万一打起官司,还可以多争取些利益。
叶岚又说,你可要想清楚了,好好地考虑好现实问题。不是他离不开你,是你离不开他,至少你现在还需要他的工资卡。你如今自身难保倒不说,蕙蕙呢?要吃要喝要读书要不停地消费,很严酷。
聪明点吧,心里明白就行了。装个糊涂,只要他把钱按时交回来。闭眼天堂,睁眼地狱,有什么所谓呢?换言之,如果他在外面真是动了情,那还用你开口吗?不要为看不到结果的事情去大费周折了,多累?人生很短啊,说完就完了,有一日你遇到称心的,也可以潇洒一把。
糊涂一点,这是聪明女人的人生哲学,莫荔可能做不到了。
干吗要把主动权交给他?就因为工资卡?没有他的工资卡她会饿死吗?
翡翠山庄是由独立花园别墅和连体别墅构成的住宅小区,毗邻国际高尔夫球场,山泉流水,青湖碧波,美景无处不在,鸟鸣声声悦耳。放眼处绿草茵茵,碧树连天,穿行于小区便道上,仿若置身画中,又若隐藏于繁华都市的世外桃源,真正的离尘不离城,空气怡人。
婚内婚外 第四章(5)
这是一个能够让人深刻体验什么叫层次、什么叫高尚居家、什么叫生活质量的地方,当然也是普通百姓做梦都不会梦想的住宅。
也正是这样的地方,让莫荔愈发感到窒息般的心痛。
在一排“汤耗子”前,韩若定的车一直驶进院内。一行人下了车,韩若定牵住了男孩的小手,与那女人并肩走在旁边。
多幸福的一家三口啊,莫荔揉了揉了眼睛,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没错,她听到了熟悉的说笑声。那是丈夫的笑,却不是对她笑,笑给另一个女人,用他的幽默逗另一个女人开心。
莫荔被眼前的“全家福”震住了,深深地刺伤了。
新婚的誓言犹然在耳:不论疾病,不论生死,永远不弃不离……
可眼前……
她忍不住咳了一声。她站在小院门外,隔着铁栅栏,心脏一阵窒息般的绞痛,感觉有血在喷涌。
韩若定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望着从天而降的妻子,他呆住了。
莫荔没去看他,她的视线落在那个女人身上。那个女人,闪着亮光的绸缎一样的黑发,养眼的淡妆,得体的雪白衣裙,不俗的气质。莫荔怔怔地望着,尽管她对自己有足够自信,但此时,犹如挨了重重一棒,深受重创。怎么能这样?
程雪逸的目光也正射在莫荔的脸上。凭着感觉,情敌就在眼前。这就是儿子爸爸的妻子,尽管衣着简单,素面朝天,但不得不承认,是个美女,绝对意义上的美女,从相貌到身材到气质都无可挑剔。但此时,那本应平和的充满朝气的脸蛋,失去了幸福之感。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划上了重重的挫伤。
程雪逸远远地望着,心情莫名地轻松起来。她忽然意识到,战争已然打响。谁也不会将自己的利益亲手拱送给敌对一方,两个女人,既然注定有一个要下地狱,那么,请原谅,她不能让自己牺牲。毕竟,儿子不能没有妈妈,更不能没有爸爸。
程雪逸拉了拉韩若定的衣襟,似亲昵地给予提醒。
韩若定却丢开她与儿子,大步向妻子走了过去。
隔着一道铁门,他站住了。莫荔的目光慢慢移到丈夫的脸,他的脸上没有羞愧,没有内疚,没有无地自容,只有吃惊。他说,荔,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天哪,他一点歉意都没有吗?真是堕落到谷底了。
她没反问他,他倒问起她了。莫荔觉得肺快要被气炸了。她愤怒他为什么撒谎,为什么要欺骗,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竟然还面不改色心不跳。她一直以为,丈夫是个锋芒毕露的人,从来不藏自己的内心活动,看来,她的确是个猪脑克,不承认不行。
她以为自己的心脏会承受不了,会头晕目眩地摔倒在地,可是,她依然坚定地站着,思维清晰。她想劈头盖脸地质问和臭骂,可她骂不出口。她克制着激动,克制着愤怒,她不能喊,只要一喊,她就输了,她不能在那个女人面前丢了风度和尊严。
莫荔声音不高,尽量用平静的语调,问:“诚实是一种高贵的品质,对吗?”
韩若定小心地说:“荔,千万不要胡思乱想……”
莫荔眼睛闪动着泪光,颤抖着声音打断他:“这就是你的机场?她是你的同事吗?接那个孩子,就是你在单位的抢险?”
韩若定道:“荔,听我说……”
“别丢人了,回家说去。”莫荔直想上前给他一个耳光。可她伸不出手。她转过身,快步离去。她不想在别的女人面前,给丈夫难堪,也不想当着别的女人的面,掉下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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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暗了,没有开灯。莫荔立于卧室窗前,韩若定坐在床沿。她怒视着他,像一个手握真理的法官。而他则勾头弯背,像一个被审讯的囚犯。
“有人喜欢我的老公,说明我眼光还可以。要是像一堆狗屎没人理睬,是不是我一点成就感都找不到?”她终于打破沉默。他半天无语。她又道:“她是谁?”他惜言如金地交待:“小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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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内婚外 第四章(6)
是她。莫荔不认识,却已感觉到。当初恋爱,他轻描淡写提过,以前的女友在深圳。除此便三缄其口,只字不提。她出于本能对爱人的过去十分好奇,想知道全部,却也从未打破砂锅追问过。知道了,除了疼,还会留下什么?爱需要坦诚,也需要自由地呼吸。她表面上满不在乎,心里却有过不舒服。不舒服不是因他“有过”,而是她的直觉告诉她,“以前那个”曾经让他陷得很深。
她从没自寻烦恼过,如今烦恼却追着来找她。
她克制着自己:“她不是在深圳吗?”他声音低沉:“前段时间搬过来了。” 她嘴角露出嘲讽笑意:“真够情深意重的,追到门上来了?”他无语。他为什么不积极主动地坦白、认错、忏悔、请求她的原谅?他这不卑不亢、消极对抗的样子令她气恼。她痛心疾首:“我就是个傻子呀,人家都打上门了,我竟一点不知道。”
他说:“荔,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恼怒道:“是什么样?那个男孩是谁?他爸呢?死了?干吗要你去接?你是他什么人?” 他抬头望望她的脸,她的胡言乱语如针相刺,也使他失去解释的心情。他沉默了。她仿佛从他的沉默里得到了答案,让她更坚信了他的理亏,也令她愈加心如火燎。她气愤地:“你说呀?哑了?”
韩若定抬起头:“荔,你能冷静吗?这件事比较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我得从头跟你说。”莫荔瞪着他:“不要叫我的名字!我只想知道结果,那个孩子跟你有什么关系?”他脸上的表情被痛苦取代了,眼睛里浸着泪,艰难地说:“他叫星宅,他,他是我儿子。”
他垂下了头,像画了押的囚犯,任凭发落。
这是怎么回事?莫荔心跳加快,呼吸急促,身体在摇晃。即使她有所预感,预感他和那个女人有点什么关系,却也绝料不到居然有那么大一个儿子。他跳起来想要扶住她,她猛地打开他的手。她瞪大一双眼睛,似望着一个陌生人,“你说什么?他是你儿子?”
门铃响起来。她和他闻若未闻,任凭门铃一声接一声地叫。他低声道:“荔,听我解释好吗?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我……”她愤怒地挥挥手:“可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还有个儿子!”
电话铃又响起,仍然没人理会。他说:“我也是刚刚知道,我……”莫荔怒喊:“你也刚刚知道?现在,今天吗?为什么今天才告诉我?”他说:“我一直想跟你说,可一直没找到机会。”她声嘶力竭:“天天在一起,没有机会说一件事?这借口不觉得可笑吗?如果不是亲眼看见,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这么骗我,究竟安的什么心?你要达到什么目的?”
莫荔的眼泪叭嗒叭嗒地往下落。韩若定无言以对。他的内心告诉他,他没有什么目的。如果有,他也不知是什么。手机又响。来电显示是妈的手机。接了。韩秀说:“你们在家吗?我和你爸在门口,开开门啊。”韩若定起身,开了门。
韩忠实夫妇笑意盎然地走进来,韩秀笑着埋怨:“小两口干什么呢?钻在屋里不开门……”话未完,只见儿子一反往日潇洒从容,前所未有的难堪脸色使她霎时紧张起来:“怎么啦?吵架了?荔呢?”
卧室里,莫荔拉开柜门,唰唰唰地往外取衣服,往一只提箱里塞。韩忠实和韩秀被震住了。韩秀上前一把拉住儿媳,将箱子夺下:“荔,咋回事?快跟妈说,妈给你做主!”
莫荔咬着嘴唇一句话也不说。韩秀紧紧抓着儿媳的手:“先别跟他一般见识,有啥委屈跟妈说,妈不会饶他的。”莫荔挣开婆婆的手,眼泪扑簌簌往下落:“妈妈,他在外面有了女人,是他以前的女朋友,她从深圳来了,住在这儿,整天在一起,他陪她吃饭,逛超市,还去幼儿园接送孩子……”
莫荔泣不成声。韩秀大惊失色。韩忠实盯住儿子的脸,声色俱厉:“有这样的事?是不是真的?”韩秀脸色煞白盯着儿子:“是那个程雪逸吗?”韩若定仿若过街老鼠,恨不能有个地缝一头钻进去。可他无处可循,只有无地自容地垂下头。
婚内婚外 第四章(7)
看儿子不打自招的样子,韩忠实怒斥:“说呀!是不是事实?”韩若定痛苦道:“爸爸,事实不是她想的那样。”韩秀忙道:“是怎样?你快说出来呀!”韩若定道:“爸,妈,这件事很复杂……”
莫荔打断他:“爸,妈,他一直说谎,在欺骗我,就在两个小时前,他还跟那个女人在一起,如果不是我当场出现,他现在就在那个女人的住处……我不想再听骗人的鬼话了,还是让我走吧。”莫荔伤心欲绝,拎了箱又欲走,韩秀哪容她走?紧紧揽住她:“妈不能让你走,要走的话也是他走!”
韩忠实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儿子道:“荔说的是事实吗?如果是,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我的儿子!滚!”韩秀冲儿子道:“对,你走,我们只要荔荔做女儿!你走哇!”
莫荔哭着说:“妈妈,还是让我走吧,我现在没有工作,没有地位,没有价值,这个家根本就不需要我,我只能是他的拖累,我对不起您了,我走了。”莫荔从婆婆怀里挣脱出来,索性丢下箱子,发疯一样跑了出去。
韩若定泥塑一样呆立着,她已经歇斯底里了。这还是那个善解人意温柔如水的妻子吗?韩秀催儿子快追,韩若定冲出去时,莫荔已钻进一辆出租车,跑掉了。
韩若定在风里转了一圈,望着大道上穿梭不息的车流,眼前一片茫然。
他成了一个骗子,在最爱的人的眼里。
他的心在夜风里一阵阵地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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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风有些大了。大道两旁绿色的树叶在枝头争相滴翠,莫荔的身体像被掏空了一般,眼泪噼里啪啦地掉着。车轮飞快地跑着,一颗心仿佛被碾成碎片。很痛,她发现竟是如此在乎,爱他爱到了血液里,血往外流,肝肠寸断。
打叶岚手机。这种时候,友情比爱情更温暖。谁知叶岚在外地。天气不好飞机在南京备降,一时三刻回不来。莫荔回了娘家。
家里多出一堆新面孔。一对衣着土气的老夫妇和两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坐在父母的房间里,一边看电视嗑瓜子,一边兴高采烈地与莫大海聊天,毫无陌生感。满地的瓜子皮,满桌的茶碗茶杯,莫荔一眼望去,愈发烦躁。
李蕴华哭丧着脸在厨房张罗伙食。莫大海哈哈笑着,将莫荔介绍给大家,莫荔点点头,连一句寒暄也没有,径直钻进莫桔房间。莫桔在房间上网,躲外人像老鼠躲猫一样。
每年,莫大海都要接待大拨或小股的来自外地的同学朋友旅游团,来自通化老家的七大姑八大姨亲戚团。他平素不太做决定,一旦决定就不容商量,大发家长威严。对远方来客总是买鱼买虾热情招待,横七竖八打地铺,吃住游一条龙,弄得家里像个不盈利反赔钱的小型旅馆。待旅游团离去,劳累不堪的李蕴华晾被子晾床单,又洗又涮又打扫,整瓶地用掉84消毒液,一边干,一边骂。除了体力劳动,还得勒紧裤腰带省吃俭用,来平衡被别人“游掉”的计划外开支。为此夫妇俩没少大打出手过。莫大海一生信奉“千金散尽还复来”,不管怎么闹,怎么打,“恶习”终生不改,视同学朋友为人生财富,常自豪地对老伴和孩子们说,你们不管到哪儿,全国各地都会有人争着抢着接待。然而,旅游储蓄了大半辈子,莫大海夫妇屈指可数的几次外出旅游,都是最近几年女婿韩若定给安排的。
莫荔仰面倒在床上,两眼盯着天花板。
莫桔说:“姐,为什么关机呀?人家联系不到你。”莫荔置若未闻。莫桔又道:“刚才你婆婆打来电话,说如果你来这儿了,让我告诉她一声。”
莫桔拿起电话拨号。莫荔跳起来夺了电话,挂掉,又躺下。莫桔吃惊地望着她:“为什么?我答应了人家,不能说话不算数,要不然人家着急呢。”拿了电话按了重拨键,告诉韩秀姐姐安全回来了。
放下电话,韩家人暂时松了一口气。
韩秀破天荒地冲儿子发脾气:“你就让她走了?没看着她那伤心的样子吗?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咋办?不管发生了啥事,你至少得解释清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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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内婚外 第四章(8)
韩忠实阴沉着脸:“说说吧,你在外面都干什么了?”
韩若定感觉累极了,什么也不想说。但面对父母质疑的目光,他还是坐下来,耐着性子把“外遇”的来笼去脉和盘托出。
韩氏夫妇是知道程雪逸的。几年前,儿子被她“拐”到广州,又莫名其妙地一个人回来,尽管儿子在父母面前从未说过一句她的不好,但作为父母,仍是感觉到了儿子所遭受的心灵重创。此后一提那个女人,韩氏夫妇都会掩饰不住骨子里的反感和厌恶。
听完叙述,韩氏夫妇震惊之余,不由地喜出望外,惊喜交集,如同做梦一般。同时,对那个女人的憎恶也被一种油然而生的感情给取代。同情,还有感激。感激她实现了他们的孙子梦。
自从韩若定大哥生了女儿,他们就把“孙子”的希望寄托在老二身上。自从莫荔突患心脏疾病,他们一度绝望地感到孙子的梦想可能要给扼杀了。韩秀偷偷地咨询过医生,偷偷地拜佛,甚至还暗自盘算,如果儿媳真的不能生育,只好从孤儿院或偏远山区为儿子抱养一个。尽管遗憾,却从未埋怨过,从未表现过对儿媳的不满,他们很清楚以儿子的条件,离婚再娶一个漂亮健康的几乎不费吹之力,但他们从未动过这种伤人的念头。
星宅,他在哪儿?长得像谁?像儿子吗?韩秀对那个还未谋面的孙子,霎时充满了母性的疼爱和盼望。那个女人真可怜啊,为什么身患绝症了呢?她需要帮助,我们能为她做点什么?住院了吗?要我们去照顾吗?谁在帮她带孩子?孩子什么时候能够回家?何时与爷爷奶奶相认呢?
韩忠实背着手在室内踱步。踱着踱着突然转过身,盯住儿子的眼睛:“做过鉴定了吗?”韩若定问:“什么?”韩父说:“DNA?”韩若定语塞。
韩忠实退休前从事了三十年法院工作,看问题总能思维犀利,一针见血。
韩秀冲老头子道:“这是什么话?这不是侮辱我儿子的智商吗?为别人的儿子编个故事哄骗两条老骨头棒子?”韩忠实道:“我是怕万一。那个女人,她是那种又红又专的人吗?”
韩若定道:“爸,她已病入膏肓,要不是这,她至今也不会让我知道,当初的事难说对错,再说,是我的儿子,看一眼我就可以确认,你的担心完全多余。”
韩忠实斩钉截铁:“既然确定了韩家的骨血,那就绝不能流落在外。” 韩若定解释:“她是个病人,心理非常脆弱,现在活着惟一的希望和安慰就是儿子。她说了,有生之日不愿儿子离开身边,想每天都能看到儿子,这种时候我们硬抢孩子,与情与理都通不过。”
韩秀神情黯然。韩忠实说:“谁让她失去儿子了?我是为了孩子得到更好的照料。她身患重症,需要就医治疗,这样跟孩子在一起,这对她,对孩子有什么好处?”韩若定道:“这个我考虑过了,她现在还没入院。如果有那么一天,她不能照顾孩子了,孩子自然会回来的。”
韩秀心事重重地做了晚饭,劝儿子吃两口。韩若定动了动筷子,一点胃口没有。离开餐桌,从东屋走西屋,从卧室走客厅。一会倒床上,一会又跳起来。韩秀说:“别硬撑着了,快去吧,把荔荔给接回来,道个歉,别让她再伤心了。”
韩若定说:“我错了吗?我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我问心无愧。” 韩秀说:“她现在没工作,身体还不好,心里不踏实,很敏感,咱不能让她在最亲的人身上尝到世态炎凉呀。”韩若定苦恼地说:“我没做亏心事我认什么错?”
韩忠实道:“还嘴硬?一个大男人,跟老婆较什么劲?我和你妈是外人吗?还用在我们面前死要面子活受罪?不照照镜子看看你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去吧,把事儿说清楚,请求理解,恢复夫妻关系,让这件事带给她的伤害尽快结束,听见了没有?”
韩若定飞也似的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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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夜晚,莫荔和莫桔在外面厮混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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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内婚外 第四章(9)
不喜欢家里的不速之客,姐妹俩逃了出来。自然是莫荔掏腰包,先请妹妹美餐一顿,又要请妹妹去迪厅。莫桔原是热衷于在狂放的音乐中狂欢,此时不由分说拒绝了姐姐的提议,而是拉着姐姐到酒吧看帅哥。莫荔要喝酒,被莫桔坚决制止:“酒是你喝的吗?不要命了?”
莫荔道:“你还知道疼姐姐?”莫桔说:“我最疼的就是姐姐了。”莫荔道:“算你还有良心。”莫桔问:“我原本就有良心啊。怎么了?跟若定哥哥吵架了?”莫荔不吱声。莫桔说:“恩爱夫妻也会吵?噢,对了,不吵就不是夫妻了。好了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今晚跟我住一夜,明天我让若定哥哥来跟你赔罪。”
莫桔一口一个“哥哥”,莫荔听来刺耳。她训她:“什么哥哥哥哥的,肉不肉麻?”莫桔翻个白眼:“不让喊就算了呗,不喊了。”
莫桔一直对韩若定很崇拜。不因他是飞行员,只因那年打“传奇”,韩若定修炼出一把无攻不克、无敌不胜、非凡至尊的屠龙刀。他把宝贝送给莫桔,莫桔玩了两天,便以五千元的价格卖给一个网友。莫桔解释,她在澳大利亚读书,对金钱的需求远远超过屠龙刀。韩若定只表示,送她的东西,她怎么处理都是她的事。但之后,不论莫桔如何央求他重修一件宝贝来,他却再没答应过。从那以后莫桔更五体投地了,觉得姐夫不仅有本事,而且有个性。
莫桔手机响起来。是韩若定。莫桔看着姐姐:“姐夫,怎么办?”莫荔冷冰冰地:“不准接。”莫桔听话地摁断来电。乐手在台上演奏,莫桔仰着脑袋兴奋地盯着。莫荔觉得无聊,便问帅哥在哪儿。莫桔指着乐队里的主唱:“他,够帅吧?你看,唱歌的时候满眼都是深情,我简直都迷死了。”莫荔瞟了一眼,觉得平淡无奇,在JE,飞机上的空哥个个都跟他差不离。莫桔又道:“当然了,如果他能有若定哥哥的气质,那就完美无缺了。”莫荔瞪了她一眼,她忙道:“噢对不起,又说错了,姐夫,姐夫。”莫荔严厉地说:“姐夫也不准叫。”莫桔不解:“你今天怎么了?蛮不讲理呀?人家打来电话都低头了,你还记仇?”
从酒吧出来已经午夜零时了。莫荔表示不想回家,莫桔问去哪儿。莫荔说,你想上哪都可以。莫桔欢呼着说:“姐我爱你,你今天对我太好了。”夜色斑斓的大街上,姐妹俩游荡了一会儿,莫桔还是拉着莫荔坐上了因家的出租车,她说:“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晃,会被人当成不良女子的。”
回到宁夏路。在楼下看到了韩若定的车。莫桔正要上前打招呼,莫荔严厉制止了。莫桔小声嘟哝:“究竟犯了什么罪,这么残酷对待他?”莫荔瞪她一眼:“不许多嘴!”莫桔嘀咕道:“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要是有这么痴情的帅哥boyfriend,我会爱死他。”莫荔掐了妹妹一把:“再啰嗦嘴给你缝上。”
韩若定靠在车椅上,已经睡着了。
姐妹俩蹑手蹑脚上楼进屋,蹑手蹑脚地洗漱。李蕴华披着睡衣突然现身,若没有客人在,想必少不了一顿训斥。她压着嗓门问莫荔:“怎么没回家?”莫荔反问:“这不是家吗?我不能回来住一晚?”李蕴华烦躁地叹了口气。
莫荔进房间一看,她和妹妹的闺房已然被“侵占”。上铺睡了一个人,下铺空着,显然是给莫桔留的。她又轻轻推开隔壁自莫志结婚以后就一直空着的小房间,只见上铺和下铺各睡着一个,地板上还横着一条,呼噜呼噜地打着响雷,地面上飘来一股熏人的脚臭味。
莫荔捂捂鼻子,气得头昏脑胀。问妈:“我睡哪?”李蕴华低声骂道:“莫大海这个混帐东西,整天狼一窝狗一群招到家里来糟蹋人,这可怎么办?唉,我去隔壁叫莫志吧,你到他那对付一晚吧。”莫桔说:“姐,大哥大嫂早睡了,咱俩挤挤算了。”
莫桔上了床,缩骨一样缩到最里面,给姐姐腾出挺宽的空。莫荔刚躺下,门又被敲响,李蕴华探进脑袋,耳语:“若定来找过你,打仗了?”莫荔说:“没什么,睡吧睡吧,明天我就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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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内婚外 第四章(10)
莫桔响起鼾声。莫荔从枕下摸出手机,开了,一条短信跳出来:“荔,我必须告诉你,截止目前,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你信,我们好好谈谈。不信,我就不多说什么了。盼回复。”
莫荔辗转反侧,心里翻江倒海。“他叫星宅,他是我的儿子”,这话像一把钝刀,一刻不停地锯着她的心脏。一直被她视之为美满和单纯的家,还会是幸福堡垒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难道是空洞的笑话?
不知过了多久,她下床去掀开窗帘,吉普车仍然纹丝不动地趴在道旁。她重新躺下来,五味陈杂,迷迷瞪瞪地睡去了。天快亮时,手机里又来了短信:“荔,有早班,我得进场。明晚再来找你,我们必须好好谈谈。”莫荔抓着手机跳到窗前,向下张望,车子已不见了。
早餐桌上,客人们旁若无人“叭唧叭唧”地大声咀嚼着,莫大海继续侃侃而谈。他不谈儿媳在超市的打杂工作,不谈小女儿的待业,只谈韩若定。谈他的高空历险,他的高薪收入,他的发展前景……莫大海越谈越兴奋,快乐的感觉通过他的谈话被扩展到无限大。
以前莫荔是父亲对外炫耀的招牌。莫大海逢人就讲,我女儿是空姐,如何如何。后来莫桔到澳洲读书,他又逢人就说,我小女儿在国外上大学,如何如何。莫荔婉转地给父亲提过,在飞机上不过是侍候人,有什么好炫耀的?女儿在外读书,一家人省吃俭用受了多少苦?值得炫耀吗?……尤其叮嘱不要随便对外人乱讲诸入“收入”这类隐私性话题。莫大海还不高兴,没跟外人讲过呀,都是自己人。莫荔也不好多说什么,父亲啊。如今从女儿身上挖掘不出话题了,便又快乐地开掘女婿。
出于对客人的礼貌,莫荔尽量保持着面色的平静,但对父亲井底之蛙的演说,着实倒胃得很。恨不能捡最解恨的刺他几句,韩若定那些钱算什么?人家那些地外企的高级管理,那些经商的才俊们,年龄跟他差不多,年收入过百万的多得是,也没见别人的父母四处宣扬。宣扬有什么好处?老家的那些穷亲戚,没有人不知道韩若定这个“名人”的,都以为莫荔嫁了个大款,尤其收养蕙蕙以来,都当她是慈善家,四叔五叔家的孩子们,盖房的,娶媳妇的,想做点小本买卖的,无不打电话来,有的连名字都叫不上来。三千两千的没少往外借,都是肉包子打狗一去没来回。莫荔算是好脾气,但不等于没脾气,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谁不烦死。
莫荔皱皱眉,放下筷子离了桌。莫大海耸耸肩,干咳了两声,冲女儿悄悄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莫荔出得门来,正思忖着该上哪儿去,手机响起来。是婆婆。韩秀说,在你妈那吗?我马上过来看你。莫荔心里一热,想必婆婆一夜未睡好。她让婆婆不必来了,她在外面。韩秀急切地问,在哪?
茶楼里,莫荔和婆婆面对面坐了。
婆媳俩第一次坐到这种地方来,一老一少像一对谈心的忘年交。
韩秀叙述完了,莫荔同样受到了震憾。
韩秀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替儿子辩护:他不是有意瞒你,他缺乏说出事实的勇气,他又怕你受刺激……他有种种担忧,这段时间他每天都心乱如麻……
莫荔有素养地轻轻摆手:“妈,你别说了,我都知道了。”
她相信了婆婆的陈述和解释。她愿意相信这一切是真的,愿意相信老公仍然是纯洁的,忠于她的,没有背叛,没有玷污婚姻和爱情。
让她难以承受的是,是老公的儿子。她一直计划着,等身体允许了,生一个她和丈夫的孩子。
遇到了难题。而且不能有任何侥幸,她逃不过去了。以往不论什么样的麻烦,甚至困难,只要一提到老公,她就浑身充满了力量。只要有他在身边,她就相信一切都可以战胜。此时此刻,她无法再向他求助,他正站在对立的一面,一个完全与她相反的战壕里。
韩秀像看透了她的心思:“我跟你爸商量过了,等孩子回来了,我们来照顾他,若定他哥远在外地,若定工作也忙,我们身边需要小孩。”莫荔说:“说这是什么话?当我什么人了?我能那么没人性吗?既是若定的孩子,也就是我的孩子,我能把孩子往外推?”
婚内婚外 第四章(11)
婆婆善解人意,深明大义,是一位可亲可敬的长者,是无可挑剔的好婆婆。莫荔的现状对家庭对婆婆的儿子究竟还有多大贡献?婆婆从未流露过半点嫌弃之色,凭什么?就因为心肠善修养好?婆婆欠她什么了?还要如此这般求着她?
莫荔跟婆婆回家了。
28
航班结束,韩若定一路飞奔,进了家门。
一眼看到莫荔坐在餐桌前择芸豆,她美丽的面部侧影,一丝不苟对待蔬菜的态度,让他感觉亲切,温暖,温馨,甚至感动。如果不是妈妈在,他会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告诉她,他有多么爱她,他和这个家是多么需要她。
晚饭,夫妻俩外出就餐。
挺长时间没有单独出来吃饭了。以往外出吃饭,更重要是一种休闲。今天,饭桌成了道具,为了解决问题。在铺着厚厚地毯和雪白餐布的餐厅里,轻柔的音乐背景下,韩若定为妻子拉开餐椅,帮妻子铺好餐巾,精心地点了几样妻子爱吃的菜。
色调柔和的灯光下,她发现,仅一夜,他脸上的意气风发仿佛被风吹散了。他微笑着,尽量把最阳光最美好的一面展现给她,她还是从那双熟悉的眼睛里看到了挡不住的疲惫。她有些心疼,他和她一样,受了整整一夜的煎熬。
既然爱着,有什么不能剖心剖肝地沟通?为什么还要苦苦折磨?不待他开口,她已经从心里迫不及待地原谅了他。
饭后,两人去了音乐广场。在一条步行街散着步,突然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莫荔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在丈夫的身边漫步了。他总是忙,总有各种各样的事,如果不是出现了另一个女人,今天这样的散步会有吗?她心里涩涩的。
下雾了,浓雾裹着湿气弥漫着,偌大的广场不见人影,一片空寂。不远处的海浪有节奏地拍打着礁石,不一会儿身上的衣服都被雾打湿了。韩若定脱去外套,紧裹在莫荔身上,他紧拉着她的手,拥着她的身体,推心置腹地讲过去的故事。
那是悄悄珍藏的心灵日记,每一个男人都可能经历过的情感沧桑,从没拿出与人分享过的刻骨铭心的往事。她依偎着他的身体,掂量自己心里他的位置,掂量他心中自己的位置和那个女人的位置。
每个人都有过去,没有过去就构不成现在,任何人都没有权利随意践踏别人的心灵绿地。爱一个人,就得爱他的全部,爱他被吹得粗糙的脸,爱他被划出伤口的心。既然选择了和他一起,就得接受他的所有,包括他不能丢下的一切责任和牵念。
不待他说完,她已泪流满面。她轻声说:“若定,对不起,我昨天太冲动了。”他说:“我也有过失,我应该早点告诉你。”她说:“是我太疏忽了,你承受了那么多,我却一点没觉察。”
他说:“都怪我。虽然你每天都是笑脸面对我,但我知道你心里很苦闷,我原想,等你的工作问题有了眉目再说这事,谁知……唉。”她小心地问:“她的情况怎么样?会……死吗?”他黯然道:“目前还算稳定,但她非常悲观,消极,整天胡思乱想,深圳那边的医院召她回去,这刚回来,具体情况还没跟我谈,估计很快就得入院手术。我查了些资料,那种病目前医学还无法攻克,手术不过暂时缓解一下,从发现病灶,预后最好的也不过一年半载。”
韩若定眼睛里满是怜悯、惋惜和悲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莫荔也觉凄然,对那个女人充满了同情。她说:“这些日子你主要帮她做些什么?”他说:“她为把孩子送到我身边,一个人背井离乡来到这儿,无依无靠的,又要治病,又要带孩子,不容易,她没有要求过什么,是我主动要照顾她,实际上也帮不了什么,也就帮她接送一下孩子,她说了,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最大的心愿就是跟孩子守在一起。”
莫荔问:“她父母呢?”韩若定说:“都在外地,她爸高血压,妈妈低血糖,她不想让父母知道,不过以现在的情况,瞒也只是瞒一时。”她问:“她倒是挺孝顺。”韩若定说:“人之常情嘛,老人知道了,会受不了。”她说:“也挺自私的,把事推给你,就不怕你受不了?”韩若定道:“我不是她的亲人,所以不必担心我。她主要也是为了孩子,要不然以她的性情是不会让我知道的。”她勉强笑笑说:“别辩解,我能理解。好了,我能为她做点什么?怎么样才能帮她?”韩若定叹了一口气:“你只要不给我添乱,就是最好的帮忙了。”
婚内婚外 第四章(12)
<DIV class=artibody id=artibody> 她脸一红,对昨天不问三七二十一就大吵大闹的行为深觉惭愧。他又说:“妈说了,如果你不愿意,将来孩子跟爸妈。”莫荔问:“你呢?”他说:“我当然希望星宅跟我们在一起,我已很对不起他了。”她说:“自己的亲骨肉,当然得放在身边疼受呵护了。”莫荔的声音能拧得出醋汁。他说:“我相信你会视为己出的。”莫荔说:“你这么自信?”韩若定道:“蕙蕙是一个实例。”莫荔说:“星宅跟蕙蕙不一样。”韩若定道:“我了解你就像了解自己的指掌,我相信你会跟我一起渡过难关的。”
莫荔有一种特别的感动,她把脑袋依在他胸前,这一刻觉得自己特别高尚。她轻声问:“还记得我们当初的约定?”他说:“不论发生什么事,两个人都要一起面对,不论多难走的路,也要陪伴对方走过。不得放弃,不得背离,并驾齐驱,相依到老。”她笑了,伸出小手指,他的手指也伸出来,两只手指郑重地亲密地勾在一起。
城市睁着矇眬的夜眼,似睡非睡地注视着两个夜游的人。回家的路上,他双眼注视着前方,双手握着方向盘,她紧紧倚着他,不由自主地又问:“她当初那样对你,你从来没有恨过她?”
少许沉默,韩若定道:“曾经有一位长老的话,给过我很深感触。他说,人的一生中,帮过你的是贵人,伤过你的人更是贵人。我想,这话有道理,如果不是当初她的离去,就不可能有你我的今天。”
莫荔若有所思:“噢,这么看来,我也得感激她了。”
他说:“任何事情都要一分为二地看,也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吧。”
这一夜,韩若定与妻子相拥而眠,空前地感到两颗心灵是如此贴近对方。
天不亮,韩若定被闹铃叫醒,又匆匆地起床。莫荔也醒了,半睁着眼睛,拉住丈夫一只手:“不能找个人替你一天吗?就说我突然发病要送医院。”韩若定笑了笑,在她脸蛋上轻轻拧一下:“傻瓜,我怎么能诅咒我的大宝呢?”莫荔说:“你没休息好,这状态能行吗?我不舍得你走。”
韩若定穿了衣服刚要拉开卧室门,莫荔一翻身跳下床,双臂圈住他,仿佛回到新婚,满目柔情蜜意:“亲亲我。”他闭上眼睛,俯头亲吻她,全神贯注,努力让她感到安全,让她明白他的情感归依。她笑了笑,又仰头望着他的眼睛:“前天我太难过了,说了些伤你的话,不会放在心上吧?”韩若定在她鼻子上刮一下:“事儿都过去了,怎么还惦着?”
他轻轻推开她,往外走,她又从背后搂住他:“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你对她究竟种什么样的感情?”韩若定不假思索道:“责任,主要是对孩子的责任。还有同情,她真的很不幸,需要帮助。”她问:“你真的不爱她了?”
他轻声说:“这个问题昨天不是已经讨论过了吗?”他反身把她抱在怀里,轻拍着她的后背:“再给你重复一遍,听着,我和她的感情早在六年前结束了,如果还爱她,当初就不会那么坚决地离开,而我的生活里根本不可能再有你。还有,后来没回头去找她,就因为我很清楚,她根本不适合我。” 莫荔看看时间,放开他:“好了,我去给你热杯牛奶。”韩若定拉住她的手:“你再睡会儿,我到公司吃。”
莫荔站在卧室的窗前,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明知他要在飞机上一整天,自己是不是太不体贴了?
八点多,莫荔刚跑步回来,韩秀和韩忠实又等在门口了。
一进门,就关切地问儿媳:“荔,没事吧?”莫荔笑了笑:“妈,放心吧,没事了。”坐下了,韩秀又道:谁想到会出这种事,你不怨若定吧?”莫荔说:“他没错,我怨他什么?”韩秀怜爱地看着儿媳:“这就对了,要相信他,只不过难为你了。”
韩秀说话的语气与平常明显不一样了,小心翼翼的。难道心中有了孙子,就觉得对不住儿媳了?莫荔笑了笑:“有什么难为的?人家送一个现成的儿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什么时候孩子回来,我第一个去接,双手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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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内婚外 第四章(13)
儿媳脸上的笑意很诚恳,韩忠实和韩秀的锁了两天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正聊着,电话响了。是父亲。莫大海说,他路过,想顺便上来看看女儿。
莫大海来了。韩氏夫妇寒暄了两句,借口还有事,走了。莫大海问女儿,这两天都发生了什么事?莫荔心里一热,有些感动。爸爸外粗内细,那天不光是忙着招待客人,女儿的情绪异常全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莫荔将星宅的事大致说了,用的是轻描淡写举重若轻的口气。莫大海十分吃惊,问她打算怎么办?
莫荔问爸爸:“能因为这事离婚吗?”莫大海头摇得如拨浪鼓:“当然不可,一定以大局为重。”莫荔说:“爸,我和若定的感情没有任何问题,这是根本,其他都是小事。”莫大海望着女儿说:“对,对,爸爸任何时候都会支持你,只要你对。”
29
送星宅到幼儿园,回到空荡荡的房子里,又回复到孤独状态。
这种状态有许多好处,比如清静,比如自由,一个人可以随心所欲,不必在意别人的眼神。什么都不干,不会有人说你懒。一天不吃饭,也不会有人夸你省粮食。不过,这状态也实在潜伏了说不完的苦处。冷清自不必说,除了保姆,除了几株花草透出点绿色生机外,连个谈心的人也没有,但也不能有什么脾气。
记得星宅出生时难产,忍受了十几个小时的苦痛,最终剖宫取出,那场噩梦恍若死后复生。后来苦涩的婚姻里,每每望着儿子那张酷似韩若定的小脸,程雪逸总会忍不住长叹,世间的爱与痛原来可以如此相伴。
哪里才是人生彼岸?
女人的幸福在哪里?纵是家财万贯,而没有一个在深夜、在风雨里与你真心相守的男人,生命的意义又在哪里?没有那个有感觉的人,烛光晚餐还有什么意思。一无所有的穷人,未必比此更凄苦。
她越来越怕孤独。但又不得不闲呆着。身体闲着,脑子却一刻也停不下来。她不时地走到阳台走仰望蓝天,他已经三天没露面了。
从前不知道,爱一个人可以爱成这样。一举手,一投足,每一次微笑,每一次皱眉,都被她深深地收入眼底,刻在心间。看不见他,她的神思,整个灵魂,都被天空那偶尔嗡嗡而过的飞机带走了。
一切都很茫然,无法肯定这种感觉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惟一能够肯定的是,在一种挣扎中,时刻都想淡出,又时刻都在想念。时时刻刻都在拼命压抑克制,然而有些东西越是克制便越是积累……欢笑无法全然,哭泣不能尽兴,日子过成了一塌糊涂。在内心疯狂的渴望和克制之中,她困惑不已,又在困惑中饱尝煎熬。
三天了。他只来过三次电话。第一次,他问她回深圳的情况。她说,医院叫她回去,是因为从美国来了一位胶质瘤专家,做过数百例开颅手术,主治医生建议她手术,她谢绝了。她不愿开颅,是因为经过重新检查,医生发现病灶目前并没有扩大,便建议她结合中医疗法,开了些中成药,带回来服用。
韩若定备感欣慰,尽管隔着电话线,程雪逸还是听到他长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般。他让她照顾好自己和星宅,叮嘱她按时服药,说抽空过来看她。却只听声音,不见其踪。抽空?有那么忙吗?哄她吗?说好陪她去深圳,却突然不去了。说好第二天在深圳见,却让她独自空等了一天。他到底在干什么?不可能天天飞,再说,晚上都干什么了?看看儿子的时间都没有?
三天前,当他的妻子突然出现,程雪逸清晰地记得,那个女人仅仅一眼,他像被下了指令的电脑,刷地转了方向,乖乖地弃械投降了。他有这么怕老婆?连亲生儿子都不要了?程雪逸寒心透了。骤然间由爱生恨,恼透了。
接儿子的时间到了。他又来了电话,说确实有事抽不开身,让她自己去接星宅。她说她有点头痛。他说,那让文嫂去接孩子吧,他晚会儿过来看她。她简直气蒙了。文嫂?接儿子这样的大事,交给一个保姆?靠得住吗?万一文嫂起了歹心,把儿子绑架了怎么办?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婚内婚外 第四章(14)
程雪逸趋车前往幼儿园,情绪不稳,路上差点撞了行人。行人落荒而逃,她惊出一身冷汗。晚饭后,他又来了电话,问她头痛有没有缓解?她冷淡地说,好了,没什么事了。他便说,他可能过不来了,要她不要等他了。
原以为,他会进入了她和儿子的生活,也正在融入她和儿子的生活。原以为,这么走下去,这颗孤独的心也会稍稍有所慰藉……
谁知那个女人当头一棒,扼杀了她可怜的奢望。
她几乎被打垮了。
她原要与他分享“死刑”解除这一好消息的,不料还未及告诉他,她的心情又变了。他最好还是不要知道了。知道了,对她有什么好处吗?老婆一个眼神,他就对“不久于人世”的她置之不理了。她刚刚说了“病灶没有扩大”,他就开始冷淡她了。如果知道她是健康的,无病无灾的,不需要关怀和照顾的,岂不一下子划清界线,一刀两断了?
她劳民伤财千里迢迢移居来此,抛开深圳的公司管理,饱受折磨。他们倒好,恩恩爱爱、甜蜜幸福,凭什么?
只为把儿子暴露给他吗?凭什么让她付出那么多?凭什么让她毫无回报?
他为何一再失约?耍她吗?耍吧,闲着也是闲着。
她决定,把真相对他隐瞒下去。
为何不能逗他玩玩?
李蕴华打来电话,心急如焚地召女儿速回家“商议重事”。
女婿冒出了私生子,对这个经不住事的女人来说,不啻于如雷轰顶、大敌当前。如果不回去解释清楚,妈妈想必又要食寝难安、陷入世界末日了。
莫荔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回到宁夏路。
进门前,莫大海正在拿老伴开玩笑。他瞅着老伴的满头“老太太卷”:“说过多少次,让你别烫发,剪个小子头,为啥不听话?”李蕴华白他一眼:“别的男人都希望女人头发长点,有女人味,你有病吧?”他说:“你脑袋大,剪个板寸,一定很好看,又省烫卷费,省洗发膏,省自来水,还省梳子,一举五得,何乐而不为?”李蕴华举着扫把要打老伴:“都什么时候了?荔荔那儿出了那么大的事,你还有心思取笑人?”莫大海躲开,辩解:“越出事就越要想办法寻点开心,心情不好只能影响正常思维,恶性循环,越搞越糟,明白这个理儿吗?”
莫桔在一旁偷偷地笑。莫荔一步跨了进来。莫志和薛梅也闻讯过来。大家呼啦一声围着莫荔坐了,七长八短问个不休。
莫志说:“没想到韩机长艳福如此深,什么好事都让他碰上了。”李蕴华瞪他一眼:“就不会说一句正经话?”莫志笑嘻嘻地说:“一天到晚装正经,憋死了你负责?”薛梅问莫荔:“听说是个富婆?”
莫荔情绪不高,懒得回答任何提问。李蕴华心绪焦躁,审问的双眼盯着女儿,愤然道:“真没想到韩若定竟能干出这事。”莫荔看了一眼父亲,莫大海无奈地摊摊手,向老伴道:“跟你说过多少遍,那是陈谷旧账,若定没错。”他的神态又似向女儿辩解,他没有扭曲事实。
李蕴华说:“荔,这么大的事,敢瞒这么多年,哪天把你卖了是不是帮他点钞票?”莫荔平静地替老公辩解:“妈,若定也是刚刚知道的。”莫桔说:“若定哥哥也是受害者,他找谁讨理去?”李蕴华说:“我是说那个女人,太可恶了,真是恶有恶报,她什么时候……”
类似“寿终正寝”的词,李蕴华压在舌底下。
莫荔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响,打开电视。
李蕴华夺了摇控器关掉电视:“喊你回来就为商量你的事儿,还没事人似的有心看电视?”莫荔动动嘴唇:“商量吧,我听着呢。”李蕴华看了老伴一眼,莫大海清了清嗓:“你妈不放心,非要把你叫回来,就是想交待两句,第一,要顾全大局,跟若定表明了,这孩子咱可以接受,而且,还会当亲儿子养……”
李蕴华注解道:“你现在这个情况,是离不开若定的,不管他做了什么你都只当装个瞎子,心里恨也不能表现出来,要不然惹他烦了,提出离婚怎么办?”莫桔笑道:“离?若定哥哥他舍得?”李蕴华白了她一眼:“小孩你懂啥?”莫桔说:“大人你懂啥?就知道谁赚钱多赚钱少,谁工作好工作赖,感情就不值钱?”李蕴华说:“跟人家都有孩子了,能没感情?旧情复燃怎么办?” 莫桔说:“还有什么可燃的?那女的不是快去世了吗?”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婚内婚外 第四章(15)
莫荔皱皱眉头。莫大海道:“荔,我还有一句话,那女的确实很可怜,人心都是肉长的,既然她没多长时间了,你就大度一点,别让若定落下遗憾一辈子埋怨你,你们俩的路还长啊。”
李蕴华唉了声,道:“不要那孩子不行,要了那孩子也是自讨苦吃,本来就养一个拖累,这又年轻轻的给人当后妈,我女儿咋就这个苦命?以后自己还要不要生?”莫志在旁边嘿嘿笑了:“别忘了,那是个富婆,到时候得一笔遗产,合算,家里多少包袱还不一下子解决了?”
莫荔原本心情不算太糟糕,此时这些乱七八糟的讨论,听得她心烦意乱,大脑快要爆开。她腾地站起来,烦躁地在屋内转一圈,目光从一张张脸上扫过,突然大发雷霆:“这就是你们要商量的事?为什么我要装瞎子?为什么我要怕离婚?为什么我要去同情别人?谁规定我得跟他过一辈子?凭什么要我给别人当后妈?你们大脑里装的是什么?还有没有原则尊严?”
一家人都愣住了,面面相觑。莫大海牛脾气也上来了,两眼一瞪,桌子一拍:“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讲道理了?我和你妈哪儿说错了?哪句话不是在为你着想?不领情倒也罢了,有什么理由大喊大叫?”
莫荔接着父亲的目光,蛮横地:“干吗打电话叫我回来干什么?我够烦了! 我的事自己会解决,以后你们别再插手我的家事了!”
莫大海瞪不过女儿,移开视线,败下阵来。
莫荔摔开门跑了出去。薛梅和莫志拔脚去追。莫桔钻回自己的房间,趴到窗口紧张地望着楼下。李蕴华一屁股坐到沙发一角,哇地一声哭开了。边哭边诉,诉说种种不如意,扯肠子拽肚子,新事旧事一起往外翻。
天仿佛要塌下来了,地仿佛要陷进去了,李蕴华居安思危、忧深思远的哭诉,让这个家又一次陷入地狱般的沉闷深渊。莫大海闷声不响了,仿佛又犯了错。这事干吗不瞒着她呢?什么叫善意的谎言?活了半百了,为什么还不懂怎样才可以让家人过得轻松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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