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我是军事院校的学员,也参加“四大”,和地方上的红卫兵一样,东跑西颠的,到处串连。1967年1月,我在海军大院看到一张大字报,看的人很多,我也凑过去看。原来是陈伯达接见群众组织的谈话,有群众的提问,主要是陈伯达的回答,全文一万多字,大字报贴了好几十张。这份大字报,是从北京的大专院校传来的,据说,北京到处转抄,当时十分轰动。这篇“中央文革领导讲话”,令人印象最深刻的,是陈伯达在接见某群众组织时,回答实际上是反驳他们的提问时,当面痛斥他们是“保守派”、“保皇派”!这让当时的“造反派”们看着十分过瘾。 当时,海军大院里两派的斗争十分激烈,支持“李、王、张”的是“造反派”,这一派的情绪狂热、势头日盛,己接近完全胜利,他们对陈伯达如此旗帜鲜明的表态,自然感到非常振奋!他们把这篇从别处来的传单抄成大字报贴在海军大院里,无疑为了给自己这一派壮声势,反映了他们的政治态度。 如今人们的印象,觉得“文革十年”似乎始终就是一个样儿,实际上,那时人们的思想和语言,一会儿一变,有时差几个月甚至几天就不一样。在1967年1月,虽然“造反派”和“保守派”两派的分野和对立的格局,在全国范围己经基本形成,可是,“造反派”和“保守派”这种说法,还只是群众的语言;中央文革的领导人并不这么讲,对“两派”的称呼,他们那时的说法,叫“多数派”和“少数派”。显然,这个用词,是非褒贬的倾向性还不太明显。 当时,我和许多人一样,看到陈伯达痛斥“保守派”、“保皇派”,也觉得很过瘾,可又多少有点诧异。这大概是因为,对“文化革命”,我的思想那时还没怎么进入状态,而且,我是空军的,到海军大院只是看热闹,比较超脱,有点“旁观者”的味道,所以才会有诧异的感觉。 谁知道过了几天,陈伯达出来“辟谣”了,其他中央文革的领导人也讲了,陈伯达根本没有这么个“讲话”!而且,这篇所谓的“陈伯达讲话”,真正的“作者”也被“揪出来”了,原来是北京大学一个学生编造出来的。我当时的感觉,这个北大的学生也不简单呢,编得还挺像的。当这个学生被追问,为什么要干这种事情的时候,他说的话,令人印象深刻,至今我还记得:我想表达我对文革两派的观点,可是我说的话,没有多大社会影响;陈伯达是中央文革组长,他说话影响大,我编造他的讲话,是为了宣传我的观点。 这是我在“文革”中亲见亲闻的一件事。如今,“文革”己经过去三十多年了,可是,中国人在“文革”中表现出来的这种实在不怎么“诚信”的“国民性”,却并没有因为“文化革命被彻底否定”,而随之斩草除根、消声匿迹。我在猜测,师东兵先生,你是否和四十年前那位北大的学生抱有同样的想法呢? 我想,有句话我不说你也知道,你这样随意编造纪登奎谈话的行为,是一个法制社会所不能允许的。不过,咱们是老乡,用不着这么板着脸说话。虽然不是由于老乡的缘故,可我向你明确表个态,我不打算将此事诉诸法律。你完全可以放心,我保证说话算数。理由嘛,可以说上这么几条: 第一,我们的国家还远没有建成一个法治社会,立法不完备,执法又混乱,司法也不独立,这也难怪,人们听说“法制”这个词,还没有多少年呢。现在去打这种官司,把自己卷到是非窝里,纯粹瞎耽误功夫;中国建成个现代法治社会,恐怕还得几十年吧,我不想给我们的国家出难题、添乱。 第二,关于“文革”的事,国内出版的不少文字,包括相当正规的出版物,不符合历史事实之处相当不少,甚至十分离谱的胡编乱造也不鲜见;写下这些文字的人,也许想法未必同你一样,可只追究你一个人的责任,显然不大公道;而且,我也不愿意让人家背后议论,说我这个人欺软怕硬,柿子专拣软的捏,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否有什么后台。 第四, 应当承认,你写的纪登奎访问记,内容全都是国家大事,一点也没有涉及我们家的私事。纪登奎是我的父亲,可他既然当了什么“中央领导人”,管得是国家公务,就不是我们家的私事了。 毛主席这个人说话,有时粗俗得不像个领袖的样子,他不正儿八经地说是“为人民服务”,而说个什么,当领导的人,是头毛驴,就是让人骑的。自然,当了毛驴,就得听人吆喝,挨骂是常事,有时还得挨鞭子。 谁让他纪登奎当那个什么“中央领导人”呢?何况又赶上“文化革命”那么个倒运的时代!国家搞成那个样子,挨批判、作检查、辞职下台,都是情理中的事。又不是杀头坐牢,给他编派个故事,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 所以,还打什么官司呢,算了吧。 我只是希望你以后不要编造这种访问记了,这对自己的名誉不好。 2009年6月30日 于北京家中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