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新网】（卫报-观察家报-Abigail Haworth）Orola Dalbot出生在孟加拉国农村，从小在继父Noten的身边长大。Orola的生父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母亲很快再嫁。继父Noten英俊而且精力旺盛，一头深色微卷的头发，有着灿烂的笑容。

　　“那时我觉得我妈妈真是幸运。”现年30岁的Orola说。说这话的时候，我们正坐在她家布满尘土、阳光炙烤的院子里，这里是孟加拉国的中部林区Modhupur。“我那时希望未来能找到像他一样的丈夫。”

　　不过当Orola成年后，她发现了一个最不愿意接受的真相：她竟然已经是Noten的妻子了。她的婚礼是和母亲一同进行的——在她只有3岁的时候。

　　曼堤族（Mandi tribe）是分布于孟加拉国和印度山区的母系氏族，人口大约200万，根据部族的传统，Orola母女嫁给了同一个男人。“发现这事的时候，我想逃走。”Orola说，“我全身发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几天前刚耳闻这种婚姻习俗时，我的第一反应也是无法相信。我到偏远的Modhupur地区，是准备报道曼堤妇女反抗滥伐森林的新闻。我的旅伴是孟加拉国杰出的环保活动家Philip Gain，他对这个地区已经研究了二十多年。我们一边驱车穿越土黄色的山丘，一边谈起曼堤妇女掌控家中财权并当家作主的情况。

　　50岁的Gain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是位十足的职业人士，他在首都达卡运营着环境和人类发展协会（Society for Environment and Human Development，SEHD）。他告诉我曼堤妇女如何与男性分享权力，比起孟加拉国大部分女性，曼堤妇女要独立得多。

　　Gain随后提到了母女组合式婚姻。他解释道，为了维系氏族的联盟，曼堤部落想再婚的寡妇必须从她死去丈夫所在的氏族里挑选下一任丈夫。但往往唯一可选的男人都很年轻，还不到二十岁。这个习俗因此开始演变，寡妇会从自己的女儿中选出一名作为二号新娘，等到女儿成年之后，就会接替母亲的婚姻责任——包括性和生育。

　　“这种习俗现在不常见了。”Gain说道，“但是在一些曼堤家庭里仍存在。”

　　孟加拉国是个有1.6亿人口的三角洲国家，大多数人都是孟加拉穆斯林。该国的冲积平原和经常被台风光顾的海岸线更为人们所熟悉，而其东南及中部的丘陵地区则是少数民族之乡。在19世纪晚期天主教传教士到来之前，这个地区的人们主要信仰泛灵论。Modhupur地区距离热闹非凡的首都达卡有6小时车程，这里居住着约25000名曼堤族人。

　　我们到达Orola所在的村庄时，她正在准备早餐，火上煮着米饭和扁豆。村落里大多是泥胚房子，屋侧种着矮灌木。Orola的家人也都在——她51岁的母亲Mittamoni、42岁的继父兼丈夫Noten、她的外婆、还有Noten与两个妻子的数个孩子，大的十多岁，小的还在襁褓里。人们都在微弱的晨光中做着家务。

　　Orola说，“母女同夫”在Modhupur是个公开的秘密，但没有人会提起此事：“我一直想跟谁说说这事，因为我太孤独了。但是人们觉得这事不符合基督教义，所以大家都不闻不问。”

　　传教士们改变了部落里大部分人的信仰。他们曾有很多传统仪式，比如为了祈求病人恢复健康而献祭许多羊，但传教士们对此皱起了眉头，这种行为日渐式微。曼堤妇女还会把合适的新郎候选人捉来押为人质，直至举行婚礼那一天，这种“绑架新郎”的仪式现在也消亡了。而少数母女同夫的婚姻仍然存在，这是因为像世界其他地方的多人婚姻一样，其中有经济原因。

　　“我生父去世后，我妈妈没办法独自照看她的土地和家务。”Orola解释道，“妈妈那个时候才20多岁，所以她有权要求从我爸爸的氏族里再找个男人来做丈夫。”但这个氏族当时只有一名单身汉，就是17岁的Noten，附加的要求就是Orola也得同他结婚。曼堤族的婚姻需要巩固两个氏族的财富，所以第二位更年轻的妻子其实被当作一项交易，她要生下更多的孩子，增加家族的整体财富和权势。

　　“举行婚礼的时候我还太小，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不确信这事儿是否真的发生过。”Orola一边搅拌锅里的饭菜，一边说道。在曼堤族的文化中，早婚是常态，而这种婚姻安排也并不被视作乱伦或者是虐待儿童。但Orola发现自己要与母亲分享同一个丈夫的时候，她还是觉得心烦意乱。“我最不想做的事就是嫁给Noten。我想要一个自己的丈夫。”

　　这种安排对她来说是双重的不公平。Orola解释说，曼堤妇女是可以自由选择伴侣的。曼堤族由女方主动发起爱情攻势，也由女方来求婚；财产是沿着女性一边传承下去，婚后的男性也住在女方家。Orola眼看着自己的女性朋友高高兴兴地步入了婚姻的殿堂，感觉自己特别孤独，甚至想过自杀。“我感觉自己像是困在笼子里的动物。”

　　从她正式成为妻子的时候开始，这种三角婚姻关系就十分扭曲了。“Noten开始跟我同房的时候，气氛就变得紧张了。我妈妈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所以她在我15岁的时候就把我推到Noten的床上，让我们圆房。很快Noten就更喜欢我而不是妈妈了。” 母亲Mittamoni走到了附近，所以Orola降低了音量，她说起母亲有次把一些草药掺到她的食物里，让她闹了肚子。“因为我病了，她才有机会和Noten过夜。”

　　这种对立摧毁了母女关系。“她不再扮演家长的角色，我也不能再让她帮忙出主意了。”Orola对于自己的新角色曾有过反抗。她曾经独自一人去地区首府Madhupur购物看电影，度过了整整一天。“我用家里的钱给自己买了金首饰。我知道没法拥有一个能给我买礼物的自家男人了，所以我只能自己给自己买。”

　　不过在获知自己怀孕后，她的抗拒就慢慢淡化了。现在Orola已经和Noten生育了三个孩子：一个14岁的男孩，两个分别7岁和2岁的女孩。母亲Mittamoni和Noten有个17岁的儿子，还有一个已经离家的大女儿。全家的日子过得艰难而清贫，政府对这个部落的原始森林大肆掠夺，更是破坏了当地经济。他们的村庄没有电，也没有自来水。距他们最近的一个市镇是一排带棚子的简陋小摊，那里出售稻米、食用油和蜡烛。Orola和母亲Mittamoni共同拥有几英亩土地，她们种植了菠萝和香蕉，来维持简单生计。

　　母亲Mittamoni头上的黑发被紧紧地挽成一个髻，憔悴的她面无表情地听着Orola和我说话。当她听到自己女儿的讲述，会有归咎感吗？“不会，没有的事。”Mittamoni说：“这场婚姻是我们家庭的生存的需要。这是氏族长辈的决定，不是我做主的。”

　　她坚称，她一直在保护Orola，直到女儿“年龄足可以结婚”。她说，与女儿共享同一个丈夫对她来说也并不容易。“Noten和Orola越来越亲密，而我只能站在一旁，很难做。” 同样在场的Noten并不想说话，听到这里，他立刻把双手在空中扬了扬，似乎在说：“不要把我夹在中间啊。”这个姿势做得无比自然，显然他经常这么干。

　　Orola没有理另外两个人，而是把自己的小女儿抱了起来。“她叫Walni。”她微笑着说，“在曼堤语里意思是‘新的曙光’。”

　　曼堤文化圈以外几乎无人知道这个婚姻习俗。在该地区的中心地Pirgacha，我从天主教的布道所找到一本书，里面记载的是对该部落的首次研究。书名是The Garos（曼堤族的别称），写于一个世纪以前，作者是Major A Playfair，一位热衷于人类学业余研究的英国殖民官员。书中对杀鸡祭祀仪式有着细致入微的描述，但是对母女同夫只是一笔带过。上世纪50年代，美国人类学家Robbins Burling曾在Modhupur地区住过一年，但他也跳过了对这一婚姻习俗的研究，原因是在他研究的那个村子里“没有案例”。

　　对这种婚姻的最权威发言人当属氏族元老Shulekha Mrong，她领导着当地女性组织Achik Michik（意为曼堤女性联合会）。Mrong说，氏族对婚姻事务的参与度非常高。“为了保障女性世系这边的财产，我们有多种婚姻安排方式。寡妇和女儿嫁同一个男人只是其中的一种，但这已经几乎不再使用了。”

　　Mrong认为，这种婚姻本来就不应该存在。“对于年轻女孩儿来说，这非常不公平，她们没有获得选择的自由。跟她们的母亲处在同一段婚姻关系中，这对感情也是一种摧残。”

　　Mrong列举了最近的几个例子，受到如此安排的几个女孩都逃到了首都达卡，在从事女佣或者美容师的工作。她说，曼堤现代女性不容许自己受到任何虐待，并以此为傲。“我们不容许家庭暴力或通奸。如果一个男人打了自己的妻子或者出轨，他会被处罚，几头猪或是一笔现金，这是种不错的威慑。”Mrong认为，为了避免侵犯自己女儿的权利，寡妇们应该找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新丈夫，而且应该有相关规定来补偿死去丈夫所在的氏族，如果他们在经济上有损失的话。

　　36岁的Parvin Rema对此表示同意，她也和自己的寡妇妈妈嫁给了同一个丈夫。在Parvin才13岁的时候，她与妈妈Joyanti一同与18岁的Palnat结婚。“举行婚礼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这一辈子算是完了。”Pavin说道，“我妈妈那个时候已经36岁了，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找一个小那么多的男人作丈夫。”但Parvin很快把自己的年轻当作了优势。“婚后前三年，是我妈妈和我们的丈夫同床。但当我年龄足够大之后，我让他对妈妈失去了兴趣。我给他做咖喱吃，也从来不拒绝他的同房要求。”

　　Parvin的母亲Joyanti在夫妻关系中很快就出局了。丈夫Palnat开始把Joyanti当成自己的岳母，而不是妻子。他对她很有礼貌，但会保持距离。而Parvin也接替母亲成了家里的女主人。

　　几年之后，Parvin生下了女儿Nita，女儿现在已经14岁了。当了母亲之后，Parvin心中的情感爆发了出来。“看着Nita的时候，我很难相信我妈妈竟然会强迫我进入这段让我们彼此敌对的婚姻中。我很愤怒，也很伤心。她怎么会如此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呢？”

　　Parvin做了决定，要让女儿Nita享有更多的人生选择。“我希望她能上大学，让她自己决定跟谁结婚、何时结婚。”Nita目前就读于一所教会学校。因为不寻常的家庭组成，她经常被同学嘲笑——这是Parvin希望废除母女同夫的另一个原因。

　　但是，大批年轻人已经离开少数民族地区，去往更富吸引力的城市，Parvin因此也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对曼堤族的其他宝贵传统引以为傲。“曼堤族的女人已经打理了这个部落好几百年。”她说，“现在轮到Nita她们来把部落经营得更好了。” █

　　（财新记者 田园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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