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听了安美的调查情况,雨菡一直默不作声,面无表情,眼光不停闪烁。 安美说:“如果不出意外,你的亲生父亲应该就是分管教育的副县长王永。你还记得当年你读高中时,你妈第二次发疯的情况吗?你说那天是县教育局和县里分管教育的领导到学校来视察工作。我打听过了,王永当副县长是这几年的事,10年前的职务还是教育局长。你妈可能就是无意中看到了他,才会发病,才会不停地说什么不可能。何老师怕出事,才赶紧陪你一起把你妈送走了。” 安美的分析很有道理。我看着雨菡说:“如果真是这样,你怎么办?” 安美说:“尽管如此,我还是不能百分之百地肯定。必竟这种大事仅凭这点推测就下结论是不够的。如果要确证无误,有个最直接的办法就是你去找何老师,再诈他一诈,说你已经从你妈的遗物里查到线索,知道那个男人就是王永,看看她有什么反应?” 雨菡没有说话。想了一想,站起身来对楼下喊:“小丁,马上送我到县城去。” 我看到她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眸子里似乎有火焰在燃烧。我想拉住她,劝她冷静一下,我害怕她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可预料的事。但安美先拉住了我,在我耳边说:“让她去。她有权知道谁是她的亲生父亲。” 雨菡已经下了楼。我听到门外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我说:“可是如果那个王副县长真的就是他的亲生父亲,她肯定会报复他的。因为这就说明她的父亲一直有能力照顾她和她母亲,却一直弃她们于不顾。堂堂副县长的女儿居然会沦落到卖身求学、卖身救母的地步,她能原谅他吗?” 安美冷笑着说:“她凭什么要原谅他?她为什么不可以报复他?他害了她母亲一辈子,也害了她一辈子,他难道不该付出点代价?” 我说:“她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报复他?”安美说:“我也不知道。反正总不至于杀了他。最多不过揭发他,让他脸面丢尽。” 雨菡这一走就直到半夜才回来。我和安美都睡不着,开着灯等着她。 我们看到她的脸上虽然有哭过的痕迹,但神情非常平静,这才放下心来。雨菡说:“谢谢你,安美。你解开了我埋在心底29年的最大的谜团。”王副县长竟真的是她的父亲! 雨菡找到了何老师,说了安美教她的那些话。她看到何老师脸色顿时变得苍白,神情慌张,语无伦次。何老师开始还想否认。但雨菡进一步说:“你不用再瞒我了,我连他的办公室电话和手机号码都知道了。”她把抄着那两个号码的纸丢在何老师面前。 何老师顿时沉默了。 雨菡说:“现在我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一直不肯告诉我他是谁,原来他的身份这么特殊。其实你根本不是为了帮我妈,也不是为了帮他,你是在帮你自己。你和我妈一样只不过是个师范毕业生,本来只分配到乡村小学的,后来是谁帮你调进了县实验小学?你读完自考,又是靠谁顺利地进了县中学?你能分到这套房子,他也出了不少力吧?” 何老师就哭了起来:“雨菡,不要这样说我,你说的都不错,他是一直挺照顾我,可我和你妈的姐妹情也是真的啊!” 她这才告诉雨菡,当年她妈和她不仅是同桌,还是上下铺。两人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说的知心姐妹。她妈才貌双全,是大家公认的校花。学校老师也很器重她。王永和她们是同班同学,王永成绩一般,但出身很好,父母都是县里的干部,关系网很宽。王永外表长得俊,很会为人处事。进学校不久就当了班长。那年班里开联欢晚会,同学们撺掇着两人合唱了一曲《天仙配》。她妈唱七仙女,王永就唱董永。没想到两人这一合唱竟唱出了感情。学校不允许谈恋爱,两人怕被别人知道,就做得很隐秘,当着别人的面还故意吵过几次,做出不合的样子。她妈只把这事悄悄告诉了她。到了毕业那年,有一天晚上,她妈和王永到学校后山上约会,到半夜才回来,还是她为她妈做的掩护。没想到几个月后,她妈的肚子就开始鼓了起来。她这才知道,就在那晚,两个年青人竟偷吃了禁果。 王永知道她妈怀孕的事后,把她们俩叫了出去,一见面就给他们跪下了。他要她们帮他保密,无论如何都不要把他说出来。他父母在县里多少也算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做出这种事来,他父母就没法做人了。他哭得很可怜,说要是到了那一步,他就没法活了。她妈也哭了,但当即就很坚决地表态:她是心甘情愿和他好的,她不会连累他。她先想办法打胎,如果不幸事发,无论如何,她都绝不说出他来。就算要死,也由她一个人去死。 但那个时候根本买不到打胎药,一个女学生也找不到可以堕胎的地方。她帮她妈想了许多土办法打胎:跳绳、揉肚子------可是一点效果都没有。一天上体育课,体育老师看出了异常。马上,这件事就闹得全校皆知了。她妈一直信守自己的诺言,宁可被开除,也不肯说出他来。校长就通知她外公来领人了------ 何老师说:“他看你妈成了那样,心里也很难过。你妈刚走那些天,他几乎天天都在哭。可他也没办法呀,他也只不过是个18岁的少年,他怕呀!后来毕业了,他父母帮他活动了关系,直接就分进了教育局。他再想去找你妈,却又怕你外公扭着他不放。这一拖就拖到了你妈出嫁。他以为你外公肯定会把你妈肚子里的孩子打掉,所以从来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一个你------”后来,他爸娶了老县委书记的幺女儿。再后来他爸当上了教育局长。他一直不敢去找他妈,但何老师却找到了他,求他帮忙调动工作。她从来不在任何人包括他面前提起她妈的事,但大家都心照不宣。对何老师的请求他自然是满口答应,全力以赴------直到何老师成了雨菡的老师,她和王永才知道,原来当年的事并未结束,他竟有个女儿。 再后来的事雨菡就都知道了。王永一直想帮她们母女俩,可是他又不敢暴露身份。那时他正是县长的热门人选。所以即便她的疯娘在半夜里跑出去,他也不敢去追,不敢去找,即便她的疯娘摔伤了,命在旦夕,他也不敢去看望,只能让何老师出面送点钱------ 而她妈病危,正碰上县长位置空缺,他代理县长职务,就更不敢轻举妄动了,直到她妈死了,他也只敢托何老师送个花圈----- 听完所有的往事,雨菡当着何老师的面,一滴泪都没有流。她平静地说:“原来是这样。过去的就过去了吧。明天我就回重庆了,以后有空再来看你。” 何老师问她要不要见见她父亲。她摇摇头:“不必了。相见又不能相认,还不如不见的好。你告诉他,我活得很好。叫他有空时去给我妈上上坟。” 从何老师家里出来,雨菡只哭了一小会儿就不哭了。她的泪的确早已被透支了。她异常冷静,心里在慢慢谋划。 我和安美都看出了她的平静后面隐藏的风暴。我们劝她发泄出来,但她只是淡淡一笑:“没什么可发泄的,哭又没有泪,笑又笑不出。” 她绝口不提她心里的打算,只是又冲了个澡,就平静地上床睡觉了。那夜我睡在她身边,一直不能入睡。我听到她的呼吸很沉重,知道她心里一定也正思潮起伏。但她一直闭着眼睛,连身都不翻一下。我想劝慰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我揣摩着她此时的心境,倒悄悄流了几滴眼泪。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起身前往重庆去继续拍摄。小丁开着奔驰车给我们带路。可当车在重庆停下时,我才发现杜雨菡不在车上。中途不知什么时候她悄悄下车走了。 小丁带我们去了雨菡当年读书的学校,去看了她和李海涛盟誓的地点。又带我们去了他们曾经租房同居的地方。现在这套房子的户主是雨菡。她早就买下了它,却从未去住过。就在那套一居室里,她一生的梦破灭了。 房里的摆设都还没变。看到那张靠窗的双人床,看着那小小的餐桌,想着两人当年共同生活的情景,我的心里充满了感伤。小丁指着小沙发前的茶几说:“那天晚上,杜就是在这里用点钞机点钱------” 我的心隐隐作痛起来,想象着那荒诞的一幕:那男人卖了她,她还帮他数钱,她的脸上带着绝望的冷笑---- 晚上,趁着月色,我们来到了当年雨菡跳江的地方。如今桥上灯火通明,车来车往。谁都不知道5年前这里曾上演了多么悲惨的一幕。就在这里,一个对未来充满憧憬、对爱情充满渴望的纯情女子死去了。现在的雨菡,是一个不知欢乐为何物、满心满肺都被仇恨充填的幽灵。 她要来报复了,她要把所有伪装的完美都撕成碎片,她要让所有虚拟的幸福都回归真实。 在那幢奶白色的欧式别墅里,我见到了秦关。 别墅长廊上的白纱仍在,崭新如雪。 他坐在长廊上抽着雪茄。如一株孤寂的松。 这个笑傲商界的富豪,虽已年约五旬,可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年轻得多。他很温和地请我坐,没有一点儿大富豪的架子。 我一边和他闲聊,一边暗中打量他。 他相貌平平,个子不高,还不足一米七。身材也已发福,腆着个肚子。但他气质沉稳从容,自有一股非凡之气。他的神情略显忧郁,偶而抬眼扫视,眼中锐芒一闪,却如光如炬。 这样一个成功男人,不知道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依靠。他的外表虽不足取,可他的财富,早已弥补了这点不足。 男人,只要坐拥财富,就如雪衣侠士,持了倚天之剑,临风而立,足可令无数女人竞折腰。 秦关说:“我知道你迟早会来。其实,雨菡根本不用这么自己折磨自己,但她一意孤行,我实在拿她没有办法。” 他也有没有办法、无能为力之事。 他的财富为他带来了无数世人想要的东西。可他真正想要的,却是再多财富也换不来的东西。 他游戏人生,阅尽春色。然而三春开尽,他惟一想留住的那一抹嫣红,却开在了别人的后花园里。 他不动声色,他悄然谋划。轻轻松松,便将一棵看似长得苍翠的爱情连根拔起。 然而,斩草并未能除根。 只因这根并非长在泥里,而是长在雨菡的心里。 雨菡,自是一幅人间绝景。但一入他的画中,碧水青山仍在,却已无风致。 这世上本无完美。纵如和氏之璧,也有微暇。雨菡,就是他这一生掩不了的暇疵。 我说:“那天晚上,给雨菡打电话、想要阻止她上我节目的,就是您吧!” 他点点头:“是我!她要报复李海涛,我很理解她,也支持她。可是,报复的方式很多种,她偏偏选了最让人不可思议的一种。” 我说:“其实,她还是很在意你的感受。在开始拍摄这期节目前,她就要求我不要点你的名,也不要提到任何有关你的资料。” 他苦笑了一下,说:“我知道,其实她还是有点爱我的。可是她自己偏不承认,偏不接受。她很偏激,她认为一个女人,一生只能爱一个男人。她拒绝相信,爱情是可以再生的。她说,只有了结了她和李海涛的过去,她才能和我好好地生活在一起,就如当初,她一定要把我送她的东西都还给我,才能无牵无挂地和李海涛在一起一样。她说,她不能欺骗我,无论是出于爱,还是出于恨,只要她觉得她心里还有李海涛的影子,她就不能嫁给我。” 我说:“她外表柔弱,个性却很强。她有许多做人的原则,有些在我们看来很奇怪,可是她却非坚守不可。” 秦关点头:“你说得不错。这正是她让人敬、让人爱、让人怜却又让人怕的地方。她太钻牛角尖了。这次,她没随你回重庆,一定是返回老家找她父亲去了。我打电话,她也不接,我真担心她会出事。” 我安慰他:“不会出什么事的。雨菡本性善良,再怎么恨她生父,也不可能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她的性情,幸好是遇上了你,有你护着她,不然在这个社会上,她很容易受伤害。” 秦关叹息一声,说:“其实,我才是伤害她最深的人。从一开始,就是我错了。我用最错误的方式得到了她的人;后来,我又用更错误的方式想得到她的心------她说过,她怨我,怨我为什么从一开始就把我们之间的关系定错了位?如果我最初只想要她的人,倒也罢了,为什么以后却要得寸进尺要她的心,而且,恰恰是在她已经把心给了别人的时候?她怨我,为什么总是与她错过,让她无法回头。” 他叹息着,满眼疑惑。他不明白,爱情要在怎样的时机发生,才算是不偏不倚,不早不晚,不愠不火,恰到好处? 离七夕还只剩半个月了。此时我已沿着雨菡当年的足迹走了一遍。她这29年的人生轨迹已深深地、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中。有了这样深切的体会,我想我写出来的台本应该是空前的好,空前的动人。 我知道,雨菡必定是回县城去了。以她的性格,知道了当年的真相,她不可能一走了之。她一定会去报复。可她究竟会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报复她的亲生父亲呢? 结束所有前期拍摄,我们的采访小组回到了成都。过了两天,安美又赶回雨菡的老家去了。这个热心肠的姑娘放心不下她。我本来也想去,但时间不允许了,我得赶写台本,参加后期制作。 一个星期后,我已经完成了这期七夕特别节目。试播带在送审时遇到了一点麻烦,台长说这期节目里有“贫困少女卖身求学”的情节,太负面,社会影响不好,需要修改。他要我们淡化这个细节,改为“贫困少女禁不起诱惑傍大款”或者是“贫困少女为救病母结交富豪男友”。 我照后一个说法改了。台长还有一点不放心,说这件事太匪夷所思,虽然是一个以访谈为主的节目,主要内容都是采访对象自己陈述的,但也有可能惹来麻烦,因为尚未找到那个负心郎,她所说的一切都未能得到证实,弄不好可能引来官司。 我就有些不耐烦了。我的冲动态度让台长很不高兴。他通知我们的栏目主任把另一位主持人做的备选带一起送到他办公室里,他要再仔细研究一下。 我疲惫不堪地赶回家去,倒头便睡。迷迷糊糊之中,我听到手机响了,我正睡得香,不想接,便把手机塞在枕头底下,继续睡。没想到手机不停地响,我闭着眼睛接了手机。话筒里传来安美焦急的声音:“天哪,你总算接了,雨菡出事了!” 我一下子惊醒了:“出了什么事?” 安美说:“她被公安局治安大队给抓了,说她涉嫌卖淫-----”我的头轰的一下:“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安美说:“我也不知道。我一回来就怎么也找不到她。打她手机她也关机。今天晚上好不容易打通了,她才告诉我说她在公安局治安大队。我问她出了什么事,一个男人抢过电话对我说,他是警察,杜雨菡涉嫌卖淫正在接受调查。我就说我是律师,是杜雨菡的法律顾问,我要求介入调查。我刚叫我的助手帮我开了律师事务所的介绍信,你要不要和他一同过来?” 我说你叫他马上过来接我,从床上一跃而起。 安美的助手一路飞奔,在高速路上时速达到了140码。5个小时后,我们就赶到了县公安局治安大队。此时天色已经微亮。雨菡已经作完笔录,她的神情异常平静,若无其事地说:“已经没事了。”安美亮了律师证和介绍信,警官同意我们与雨菡单独交谈。 我们把雨菡拉到一边的角落里,焦急地问她究竟怎么回事,她说:“没什么,是我自己报的案------”她的脸上带着一种诡异的冰冷的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我们更糊涂了,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惊呼:“雨菡,怎么是你,你怎么可以这么做?你要毁了他,也要毁了你自己啊!”是何老师,她冲进来,颤抖着说:“想不到你的报复是这么惊世骇俗,你简直疯了!” 安美拉着何老师说:“倒底怎么回事啊?” 何老师用狐疑的眼光看着我们,嘴动了两下,终于忍住了,转头对雨菡说:“雨菡,你出来,我们好好谈谈。” 雨菡却动也不动:“没什么好谈的。” 何老师急道:“现在只有你才能挽回一切。” 雨菡冷笑道:“来不及了,我也挽回不了的。何况,我根本就不想挽回,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看着一头雾水的安美和我,说:“没什么,她不敢告诉你们,我却无所谓,我没有什么不能告诉你们的。我早就跟你们说过,我要报复,我要用我自己的方式报复。” 雨菡接下来讲的事把我和安美都惊呆了。这的确太匪夷所思了! 雨菡回到县城后,给自己取了个化名:柳媚。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守候在王永回家的路上。当王永挟着公文包迎面走来时,她故意和他撞了一下,再假作高跟鞋扭了脚,摔倒在地。王永扶起了她,她装作痛苦的样子,要王永送她上医院。检查完了之后,她娇羞地向他道谢,说要请他吃饭。对她这么一个漂亮女人的邀请,没有男人能拒绝。 王永也没能拒绝。他们在一起吃饭,席间,她频频敬酒,媚眼乱飞。最后,她给他留了电话号码。这番艳遇让王永心痒难耐。第二天,他就给那位美丽风骚的“柳媚”打了电话,说要回请她----- 在一个星期的时间里,她成功地勾引上了他。昨天晚上,他又约她吃饭。吃完饭后又殷勤地表示要送她回家。她就把他带回了自己租的一套房子。一进门,他就迫不及待地抱住了她,说只要她肯跟他,他保证不会亏待她。她半推半就地说,那你得给我500块钱。王永忙不迭地掏出钱包,数了5张百元大钞给她。她把钱放在床头柜上,说,你先上床等着,我去洗个澡。 王永脱了衣服躺上了床,她在卫生间里故意把水声开得哗哗,却暗中用手机拨通了县公安局治安大队的报警电话,当然,她也不忘给王永家里打了一个电话。然后她掏出一只早就准备好的避孕套,把它吹大了之后往里吐了点唾沫。做完这一切,她就开始真的轻松地洗头洗澡。 进门时,她就故意没把门锁死。等她算准时间警察就要到了时,她穿着三点式披了件浴巾钻出了浴室。把装着唾沫的避孕套悄悄丢在床前。 警察冲了进来,抓了个“现形”。赤身裸体的王永紧紧裹着毯子,狼狈不堪。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隐秘的约会也会被警察知道? 雨菡却一点也不生气,若无其事地拿出张卫生纸把脸上的唾沫擦了。她从地上拎起那个装着唾沫的避孕套,微笑着对他老婆说:“县长夫人,您老公的床上功夫挺不错嘛!” 他老婆顿时差点昏了过去。 王永痛苦地看着雨菡:“你,你真是疯了!你,你就这么恨我吗?” 公安局长看出了这不是一起普通的卖淫嫖娼案,其中必定另有隐情。他叫大家先出去,让王县长穿上衣服再说。 他把雨菡叫到一边,亲自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你和王县长是什么关系?” 雨菡脸色苍白,神情冰冷:“我们刚认识几天,他给我钱,要我陪他睡,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公安局长说:“报案的是个女人,你知道是谁吗?” 雨菡说:“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公安局长说:“能告诉我你的手机号码吗?” 雨菡笑了,目光如刀:“局长大人,您可真聪明啊!不过,就算是我报的警那又怎么样?我嫌他钱给少了,我一气之下就报警了行不行啊?我们这起案子,就是卖淫嫖娼的案子,他和我之间的关系就是嫖客和妓女的关系,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你们已经捉奸在床,还不依法办理吗?” 公安局长惊讶地看着她。他一辈子办案无数,可从来没有办过这么奇怪的案子。眼前这个女子和王副县长显然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可那仅仅是普通的男女关系吗? 他把一行人全都带回了治安大队。雨菡交给其他警官做讯问笔录。他亲自讯问了王永。 可王永说:“她说得没错,我没有什么好辩解的。我错了,我禁不起诱惑,犯了党纪国法。你们按照规定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公安局长就把这件怪事告诉了他老婆。让他老婆做做王永的思想工作。王永低着头什么也没说,只是叫他老婆给何老师打个电话,叫她过来带雨菡走。 他老婆此时也看出了其中的蹊跷。她给何老师打了电话。何老师赶来一看,一眼就让出了那个“勾引”王永的正是雨菡!她吃惊得差点儿昏倒。
第二十七章 现在听雨菡把一切过程都讲了出来,何老师连声说:“你疯了,你简直疯了!你这是乱伦啊,你这是违背天理啊!” 雨菡冷笑道:“人伦是什么?天理是什么?我从小就没有父亲,我妈又是个疯子,没人教过我。” 何老师痛哭起来,出去找王永老婆去了。两个女人在一旁唧唧咕咕不知说些什么。我看到,王永老婆的脸色白一阵的红一阵,嘴巴张得半天都合不拢。但她必竟是见过世面的人,很快就镇定下来。那女人走了进来,温和地对雨菡说:“原来你是他的亲生女儿。” 雨菡淡淡地看着她,不说话。那女人说:“我一直不知道你和你娘的事,否则可能情况会有所不同。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你和我们之间的恩怨咱们下来慢慢算。我只想提醒你,他必竟是你的亲生父亲。你这样子整他,你妈的在天之灵也不会答应。现在只有你能救他,你去告诉公安局长,你和他有仇,一切是你故意安排的------” 安美打断了她:“雨菡,别听她的。你要是这么说了,你就是报假案,就是诬告。” 那女人白了安美一眼,继续温言劝雨菡说:“你别担心,只要你父亲没事了,你也就没事了。什么诬告、报假案,这都是小事,我们会帮你摆平的,我保证公安局不会追究你的。” 雨菡说:“县长夫人,您和王副县长真是夫妻一心啊!你和他都是一样的自私,只顾先保全自己,不管别人。其实,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不管我是不是故意的,他要是一个正人君子,我能诱惑得了他吗?别做梦了,我可不是我妈。我不会改口的,我要的就是让他身败名裂。他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是说出真相,告诉大家,当年他残忍地抛弃了我们母女,害得我外婆自杀了,我妈疯了,我妈苦了一辈子,所以我现在要来报复他,告诉大家,他居然禁不起自己亲生女儿的诱惑;另一个选择就是什么也不说,承认他是在嫖娼,认罚。这两个选择哪个危害更大,你们自己选。” 那女人脸都绿了:“你是故意陷他于两难,让他里外都不是人。你真要这么狠心地整他?没有他就没有你啊!” 雨菡说:“是啊,没有他就没有我,也就没有我这痛苦的一辈子!” 无论那女人和何老师怎么劝,雨菡都只是冷笑。我和安美在一旁目瞪口呆,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那女人没法了,又去做王永的思想工作。两口子怎么交谈商量的我们没有听见。但显然王永做了后一种选择。因为最后警官做出的决定是,以嫖娼罚了王永3000元钱。这件事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了结了。 缴了罚款,王永红着眼走过来,要求和雨菡单独谈一谈,但雨菡拒绝了。她说:“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这么多年,你有多少次机会可以改变我母亲和我一生的命运啊,可是自私的你都放弃了。就在我报复你的过程中,如果你是一个正人君子,我也会放弃报复。可惜你只是一个好色之徒。你不但让我恨你,你还让我恶心。” 雨菡跟着我们离开了公安局,王永的沮丧、王永老婆的诅咒、何老师的痛哭她都看不见也听不到了。 她一直不说话,坐在车上,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嘴角带着一种淡淡的微笑,眼神迷离,分不清是苦笑还是嘲弄,又仿佛已神游体外,不知所踪。 她这神情让我震惊,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心如死灰。我和安美都有了这种不祥的感觉:她真的是来报复的,她活着只是为了报复。她要把所有虚伪的幸福都活生生撕成碎片,她要把所有真实的丑恶都血淋淋地摆在大家眼前。她不仅已不在乎荣华富贵、名誉地位,也已经不在乎生死。 我感到一种深深的恐惧,手脚都一阵冰凉。一个原本那么善良、那么柔弱的女子,是怎样变得如此扭曲、心硬如铁的?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抱着她,哭了起来。我哭得很伤心,很动情。从进入她的故事以来,我的心里就说不出的压抑,说不出的痛楚。有一种积压的情绪需要渲泄。现在,正是我渲泻的时候。 她收回那迷离的眼神,深深地凝注着我,良久都不说话。突然,她叹息了一声,说:“沈可,别哭了。我知道,你是为我而哭。可是我都不哭了,你为什么还哭得这么伤心?” 我抽噎着说:“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哭。你,你太不幸了!” 她幽幽地说:“沈可,你真善良,你是一个好人。你应该过得比我幸福。” 她看着窗外,紧锁着眉头,眼神深邃,似乎在思索一个很难的问题。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的哭声慢慢停止了的时候,我看到她的眉头一下子打开了,神情也轻松起来,仿佛已经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她说:“沈可,我想求你一件事。这可能让你非常为难。” 我说:“你说吧,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帮你。” 她说:“我想通了,我不想报复了。对不起,我想收回我最初对你的请求,我不想上你的七夕特别节目了,我要终止我的计划,可以吗?还来得及吗?” 我愣住了。安美也愣住了。她不是那么想报复吗?她对李海涛的怨恨应该比对她生父的怨恨还要深得多。她等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报复他吗?她为什么又想放手了? 如果是以前,我花了那么多代价才做出来的节目,我说什么也舍不得放弃。可是这回不同,当她主动要求放弃时,我竟也觉得轻松起来。看来她是想通了,她已经走出了她的回忆。她会从此开始她新的生活。生命,必竟是多么多姿多彩啊,何况她是那么年轻,拥有那么多女人都梦寐以求的东西! 我说没问题,台里还有备选节目,少作一期节目对我来说不存在任何损失。我向她祝贺,祝贺她走出了过去,走向新生。 她的脸色恢复了正常,泛起了血色,她微笑着说:“谢谢。” 但安美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并不加入我们之间的谈话。她的嘴动了两动,似乎还有什么疑问,但一看我们那么开心,那么轻松,就不说话了。 回到台里,台长正好来找我。他为难地对我说,那期节目还要做一点修改。我刚刚摆脱了这半个多月来的郁闷,心情出奇地好。我首先向台长为那天自己的不良态度道了歉。台长摆摆手说没关系,这么多年了他了解我的臭脾气。我说我也觉得这期节目有问题,而且我还忙着结婚,所以想主动申请放弃,改播备用节目。这次轮到台长如释重负了。看来他已经有心想毙我的这期节目,可是碍于我的坚持,还在斟酌。但他有些不解地说:“这次你怎么不坚持了?你不是一向都挺固执吗?” 我有些撒娇地说:“因为人逢喜事精神爽嘛!我都快结婚了,没精力再顽固到底了。” 第二天是个周末。还有一个星期就是我和李楠举行婚礼的日子了。李楠昨天就回老家接他母亲去了。他曾接他母亲来成都小住。可老人家住不惯,说舍不得她在老家的街坊邻居们,住在这个大城市,尽是高楼大厦,邻里都互不往来,她闷得慌,就又回去了。相恋三年以来,我只在她母亲来成都小住时见过几面,她妈已经快七十岁了,耳朵有点背,又不肯戴助听器,和她交谈很吃力,我们见面就很少交谈。只是在一起吃顿饭,礼貌性地聊几句闲话。下午我接到雨菡的电话,约我和安美出去吃晚饭。她说,她就要回重庆了,这次虽然节目没做成,但彼此都把对方当朋友了,临别时想再和我们聚一聚。 吃过晚饭,她又请我们去唱歌。她的气色好多了,心情也轻松多了。大家在一起玩得很愉快。 雨菡唱了段《天仙配》,果然唱得字正腔圆,很有点严凤严的味道。正唱得高兴,手机响了。我出了包房接手机,原来是李楠打来的。他说他已经回来了,问我在哪里。我说我在唱歌呢,他便说他要过来。我说,那好吧,你来吧!随后告诉他我们在哪个歌城哪个包房。 我回到包房,继续唱歌。一曲歌罢,屏幕上显出了下一首歌名:《杜十娘》。 是雨菡点的。我的心里不由一紧。这首歌我也会唱,但我以前一直觉得它弦律太简单,歌词也有些“土”,反来复去就是表现杜十娘在那里不停地对她的郎问这问那,现在什么年代了,这首歌显得很不合潮流。可是自从认识了雨菡之后,我突然对这首歌有了深刻的理解。那真是字字血,声声泪啊!她把杜十娘对李甲的温柔体贴刻画得那么深刻,以此反衬出李甲是多么绝情寡义。我不知道雨菡为什么还要唱这首歌,难道她还未对李海涛忘情吗?她不是已经决心放下过去走向未来了吗? “孤灯夜下,我独自一人坐船舱。船舱里有我杜十娘,在等着我的郎。忽听窗外,有人找杜十娘,手扶着窗栏四处望,怎不见我的郎。郎君啊,你是不是饿得慌,如果你饿得慌对我十娘讲,十娘我给你做面汤啊;郎君啊,你是不是冻得慌,你要是冻得慌对我十娘讲,十娘我给你做衣裳啊------十娘啊杜十娘,手捧着百宝箱,纵身投进滚滚长江,再也不见我的郎------” 雨菡唱得非常投入,我看到有泪从她脸上滑落。 我和安美心下都一阵黯然。这首歌真的是她这一生的真实写照。我不禁又想起了那个晚上,李海涛正在秦关的别墅讨价还价,她在家里一遍遍热了饭菜等他的情景,想起了李海涛负心归来,一言不发躺在床上盘算怎么给她讲,而不知情的她还在关切地问他饿不饿、冷不冷的情景------ 唱完这首歌,雨菡抹掉脸上的泪,抱歉地对我们说:“对不起,我又控制不住自己了。那天晚上的事对我的刺激太大了。” 气氛顿时压抑起来。安美就提议放一段迪士高,大家疯狂地跳一跳扭一扭,把所有的不快乐都甩在脑后。我们一致赞同。大家就随着节奏疯狂地扭动起来,在震耳欲聋的鼓点声中,所有的不幸都仿佛离我们远去。跳完舞,大家心情又好多了,于是继续划拳喝酒,接着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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