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也不知道我这么做是帮助当事人，还是把他推进了深渊。当然从理论上来说，应该这样帮助他，但是我不知道事情的结局是不是按照我们的良好愿望发展。

事情是这样的，下午在所里写材料，来了几个人，其中一个40多岁的憨厚的农民，两个是大学生模样的男孩子。中年农民一言不发地给我们递烟，一个学生问道：你看最新盗窃罪司法解释。“假如一个人拿了另外一个人的存折，到银行把钱取出来了，另外那个人不知道是谁拿了他的钱，就去派出所报案了，现在这个拿存折的人把钱还给了那个人，那个人也原谅了他，是不是派出所就可以不再追究了？”

原来，这个大学生跟学校的某个老师玩得很好，有老师房间的钥匙，而且老师有时也会拿自己的电话卡给这个学生用，电话卡的密码和存折密码是一样的。这一次，这个学生独自在老师房间的时候，看见老师的存折，一时糊涂，便拿走了老师的存折，听说最新盗窃罪司法解释。并到银行把3500元钱取走了。老师发现存折不见了，于是就去银行查询，发现存折的钱都被取光，老师不知道是谁拿走了自己的钱，想看银行的监控录象，但是银行非要公安前来才可以调阅录象。于是老师报案，在民警的陪同下，老师在录象中看到了自己的学生。公安叮嘱老师不要走漏风声，老师还是忍不住把这个事情告诉了学生，并表示只要学生把钱还给自己，可以原谅学生，并可以到派出所说明自己的态度。但是由于已经报案，这个学生在家长的陪同下来到律师事务所，想了解一下自己应该怎么办。

这个大学生，一看就是来自农村的孩子，长得黑黑瘦瘦。他的父亲也是一副心急如焚的神态，看样子在农村也是那种老实巴交的。这件事情降临在这个父亲的身上，真是一件飞来横祸。我们同情地说：按照本地关于盗窃罪的金额起点2000元，这个大学生的行为已经构成了盗窃罪。如今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去公安投案自首，争取从轻处理。因为是在校大学生，又积极退赃，而且犯罪数额也不大，如果加上自首的话，完全是可以争取从轻的。如果逃避的话，能躲多久？网上追逃，要抓起来是很容易的。而且那时就比较难以获得从轻处理了。

听了我们一席话，学生和家长关心地说，能不能不让学校知道这个情况？因为这个事情给学校知道了的话，一定会开除的。最好是可以让孩子继续读书。

我说，现在不是考虑那个问题的时候，现在是考虑刑事责任。最佳方案就是自首。

学生跟家长出去商量了好久，然后希望律师陪着学生一起去自首。我们说，你自己去自首是一样的。但是他们还是坚持希望律师陪着他们一起去。在按照规定收取了一些费用开具了介绍信以后，我们陪同大学生和家长一起坐车前往派出所。

在车上，我们看见那个学生有点紧张，于是安慰他，事情并不大，你只要从这个事情里面吸取教训就好了。我突然想到什么，问道：你以前没有什么其他的不良行为吧？学生说，没有。我说，只要你以前没有其他行为，这一次是初犯的话，问题不是很大。到了派出所，一定要向警察表示你错了，恳求警察叔叔给你一次改正的机会。

来到派出所门前，看着的在线法律咨询。那个被盗的老师已经在等候我们。这个老师年纪也很小，跟学生年纪差不多，看上去也是一个老实人。我们一起走进派出所，递上介绍信，说明来意。一个警察抬起头看见那个老师跟我们一起来的，便怒吼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告诉他的吗！！！我不认为这是自首！！！”我一听就有点来气了，正好我包里有一本刑法书，我掏出书准备把书里关于自首的内容给这个警察看看。这时候警察已经在给刑侦队打电话汇报这件事情了。

那个老师被警察吼得有点紧张了，好象自己犯罪了一样。我们宽慰他，别紧张，你一点都没做错。你的行为是值得鼓励的，是对失足学生的挽救，警察没有任何理由对你怎么样。我们劝说了半天，老师的心才平静下来。

警察打完电话，态度比开始有点变化。开始认可学生的行为是自首了。他们把学生带到楼上做笔录，我们在楼下等待。看得出来，家长的心情非常紧张，抽烟的时候，烟都烧到过滤嘴了，还不知道扔掉。

过了一阵子，一个警察下来问老师，学生有没有退回赃款？不等老师说话，我们马上接话，家长已经准备去银行取钱归还给老师。然后，我们赶紧叫家长去取钱。可是这个时候银行已经下班了，家长带来的是存折不是储蓄卡，所以已经不好取钱了。

我们来到楼上的办公室，看见警察正在给学生做笔录。我反复叮嘱警察，一定要把学生属于自首的这个情节写进笔录里面，警察请我们放心。我们问做完笔录下一步怎么办，警察说，等会要给公安局法制科打电话请示，这个事情到底是由派出所办理取保候审还是先押解到看守所。我问，假如是在所里办理取保，大概需要多少保证金？警察说，要一万。我说，学生家里很穷啊，希望能少一些。警察说，最少也要五千。我问家长卡里有多少钱？家长说，如果还了赃款，就只剩下几百了。我说，你赶紧给家里打电话，叫家里人往你卡里打5000元过来（他家里在几百公里外的一个穷县的农村）。家长苦着脸直摇头：借不到啊。我说，借不到也要想办法借啊。

我们先走出办公室，我突然想到还有什么话要跟警察说，于是又回头走了进去，这时我发现家长正鬼鬼祟祟往正在做笔录的警察身边靠，手里好象拿着什么东西。我眼睛一花，感觉家长手里的东西是红颜色的，我来不及分辨，但是脑子里灵光一闪，马上转身走出办公室。在转身的一刹那，我明白过来，家长手里拿的是一叠钞票。

我赶紧招呼大家下楼。在楼下坐了半天，看见家长哭丧着脸也下来了。我想，他失败了。

家长突然趴在桌上号啕大哭。他的哭声引来了派出所的其他一些民警。大家都劝他不要哭，哭对于解决问题并没有什么帮助。我面无表情地听他哭，这才发现，做律师以后，我已经麻木很多了。

等了很久，笔录还没做完，而天色已经很晚了。作为律师，陪同当事人投案自首的任务已经完成，不能在无休止的陪下去了。于是，我们向家长交代了一些事情，然后告辞。

坐在回去的车上，我和小刘有些感慨：人啊，真是一不小心就会触犯法律，就会失去自由啊。

我突然冒出一个疑问：今天晚上，那个学生，还有他可怜的父亲，分别会住在哪里呢？

小丫 04.6.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