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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表委员能言敢言、党委政府从善如流、会场内外激烈争论，这就是多年来的两会“广东现象”。
2月22日，《人民日报》刊载《解放思想，首先要解放表达》一文，对人大、政协会议的“广东现象”作出高度评价，称“广东现象”与内地省份两会时“不敢说真心话，习惯于讲空话套话官话”形成反差。
2008年，广东两会期间各种尖锐言论、激烈对话更是层出不穷，“广东现象”达到一个新高潮。
□《民主与法制时报》记者 景剑峰 田加刚发自广州
朱列玉是广东省第十一届人大代表，也是广东省知名的“明星代表”、“议案大王”。
朱列玉说，形成两会“广东现象”需要4个条件：“一是主要领导要给大家吃定心丸，鼓励说话，允许说错话；二是高级领导要带头说；三是对敢说的代表委员应该肯定、鼓励，甚至重用；四是议案建议有用。”
提到“有用”，朱列玉给记者讲了个故事：“有一次我收到省公安厅转来的一个函件，说我关心的一个发廊存在卖淫行为现已被查处。我一看很纳闷，我从来没写过这个函啊。看了函件后我发现，上面的签名不是我的，是假冒的。”朱列玉感慨地说：“连冒充人大代表写的函都受到公安厅重视，可见当代表提议案有作用！”
两位书记的“定心丸”
虽然法律明文规定代表委员言论免责，但很多代表委员表示，广东两会敢言能言的会风，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主要领导的大力支持和鼓励。
2007年12月1日，中央政治局委员汪洋出任广东省委书记。下车伊始，汪洋重申了陈云同志的名言——“不唯上，不唯书，只唯实”，指出广东要继续走在全国的前列，首先必须走在思想解放的前列。
2008年1月16日，汪洋参加省政协各界别委员座谈会。会上气氛热烈，汪洋在讲话中说：“在座委员都希望领导干部要讲真话，不要讲套话；要讲实话，不要讲空话；要讲有感而发的话，不要讲照本宣科的话。”他说，“要让一个领导同志讲真话，就要允许他讲不准确的话，或者说错话。所以我们的领导拿稿子讲话，在座的不在座的都有责任，包括新闻媒体。一旦讲了一点不准确的话，就会授人以柄，成为炒作的题材。”
在随后的广东省第十一届人大一次会议上，就出现了高层领导“敢言”现象。广东省人大代表、省纪委副书记林浩坤在分组讨论时，炮轰“三公”(公款接待、公款旅游、公车私用)现象，指出：“政府日常行政办公经费的数字很可怕，如果说要把这个数字向市民公开，恐怕谁都没有这个勇气。我们现在倡导廉洁政府，我觉得‘三公’这一块的节约空间很大，现在要解放思想，就要进行利益格局的调整，要革一小部分利益集团的命！”
2月18日上午，在广州市政协会议上，广东省委常委、广州市委书记朱小丹听完19位港澳委员发言后说：“现在都在抓会风，抓会风很重要一条就是要言之有物，你们发言没什么空话套话，内地委员要多向港澳委员学习。内地有些委员有些毛病，新八股，怕话传到领导耳中，怕领导给小鞋穿，不敢说真心话，一开口就是空话套话官话。”
随后，广州市政协委员、市卫生局副局长曾其毅在会上提出“看病最不贵是中国”的话题，“为什么我们会觉得贵呢？因为我们不像国外那样有共助互济体系。国外看病是个人、国家和雇主各出一部分，中国是全部由病人自己出，所以觉得看病贵。”一言激起千层浪，引起公众对中国医疗制度的热烈讨论。
湛江某中学校长、广东省人大代表熊春艳对记者说：“看官员领导都这么敢说话，他们都不怕说错话，我们普通代表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朱列玉深有同感。他说：“林浩坤书记炮轰‘三公’我很有感慨，几年前我曾经参加政风行风评议，到一个贫困县去检查工作。中午吃饭喝酒就是一瓶八九百的XO，该县每年财政收入8000万元，财政支出3.8亿元，省财政每年不得不转移支付3亿元。我就问，怎么喝这么贵的酒？他们晚饭时就换了20多元的酒，但有朋友告诉我说，他们喝洋酒都成习惯了，你一走，他们还换回来的。由于早有感触，林书记带头一说，我感觉很强烈，也才敢说。”
针对“三公现象”，广东省目前正在酝酿减少现金支出、提高透明度的公务卡改革。
一个“明星代表”诞生记
“广东保险业保费总量2007年达到800亿元，连续多年位居全国各省市首位，但是2007年除去国家要求开展的政策性能繁母猪保险外，理应获得‘公共财政阳光照耀’的农业保险业务几乎为零。目前，广东省这种仅靠保险公司商业化运作农业保险的模式，既不现实，也根本无法适应全省农业风险保障的需求。因此建议组建政策性农业保险公司，增大农业保障投入，让全省5000万农民得到改革实惠。”
这是朱列玉在今年人代会上提出的10多个议案之一。除这个议案尚未引起关注外，朱列玉其他每个议案都曾被媒体报道并引起广泛讨论，是不折不扣的“明星代表”和“议案大王”。
朱列玉是广州一家律师事务所主任，民商法学博士，广东省第十届和第十一届人大代表。“上一届我说了很多，这一届我心里没底，担心可能干不成了。”
事实上，朱列玉的能言敢言不但没有为他带来负面影响，相反使他拥有更多的身份，包括广东省纪委监察厅特约监察员、广东省政风行风评议团副团长、广州市人民政府决策咨询专家、广东省人民检察院专家咨询员等。
“我跟汪洋书记刚好编在一个组。往年两会上谈成绩多，谈广东GDP多，但今年汪洋书记提出不能看成绩，要找差距，用世界眼光看广东。广东发展得早，土地资源不多了，粤北、两翼发展滞后，煤炭、电力等能源都靠外省，人才资源也没有优势，不奋起直追就会被抛弃。我们一直睡在改革开放先锋的摇椅上昏昏然，汪书记的话使我们猛然惊醒。用世界眼光看广东，广东跟日本、韩国、新加坡的科技创新和自主创新相比，不是差一点点，而是差很远。”
针对民生问题，朱列玉提出了一个议案，认为政府应该有食品储备，物价上涨可以抛售，控制物价，用发放票证形式发给困难群众，引起广泛重视。甚至美国、日本媒体记者都打电话过来采访。
在过去的5年，朱列玉提出的很多建议成为现实。他曾针对劳动者打官司难，建议成立“劳动法庭”，快事快办，诉讼保全不要劳动者交担保费，比如讨5000元薪水要劳动者交6000元保证金很不合理。在2005年，深圳就成立了“劳动法庭”。他还建议施工单位承包工程时，先缴纳一笔“工薪保证金”，很多地方也都采纳了。
朱列玉说：“代表不容易当，同公务员代表比，我资源多一点，时间没有限制。我是律师所的主任，有一个团队，一个所50多人，直接助理六七个。有些任务，需要调查，需要写材料，他们就可以办。而且由于是做律师，经济上比较宽裕，可以找一些研究生去调研，因此提出的建议都是针对现实，也比较切实可行。”
“即席发言”首开先河
像朱列玉这样能言敢言的“意见领袖”，在790名广东省第十一届人大代表中并不少见。
1月17日，广东省十一届人大一次会议开幕前一小时，省人大代表、省劳动和社会保障厅厅长方潮贵在会场外被十几家媒体记者层层包围，成为此届人代会的第一个“明星代表”。
新《劳动合同法》实施后，广东企业叫苦不迭，并形成一场空前的辞工浪潮。方潮贵等11名人大代表联合提交了《关于制定<广东省劳动合同条例>的议案》，并附录了《条例草稿》，就《劳动合同法》的一些争议问题进行了补充和细则明确，用以解决企图规避《劳动合同法》的无固定期限合同问题。
“目前手机短信诈骗现象层出不穷，垃圾短信、骚扰电话时常会有，人为制造了社会新的不安定因素。”李德锋等10名省人大代表向大会建议，省政府可以考虑通过省人大制定相关的地方性法规或管理条例，强制规定在广东省境内的所有手机用户必须全部实行实名制。
省人大代表、网易CEO丁磊在会上表示：“当代表就该高调说话。”丁磊的这一观点获得了大多数网友的支持，网友们称“当代表不敢说话就该下岗”，并痛批那些“不说话的代表”。
在广东两会上，不仅代表委员能言敢言，而且在参政议政的形式上也有所创新。
2月19日下午，广州市政协礼堂成为瞩目焦点，14时30分，这里举行广州市政协有史以来第一次大会即席发言。
“现在我们进行即席发言，请发言人注意把握发言的主题和时间……”大会主持人话音刚落，几十双手“刷”地一下举起。3小时内，共有17名委员“抢”到话筒。
据了解，以往大会发言都是事先准备发言内容，指定发言委员、规定题目大纲，发言时“照本宣科”。今年广州市政协会议指定发言之后，特别设置即席发言环节，让委员“自由讨论”，谁先举手谁发言。相对于指定发言每人10分钟的时限，即席发言时限是每人8分钟。主持人在发言之前提醒委员们：“我们用举牌和响铃的方式提醒，7分钟举牌，8分钟响铃，响铃后请终止发言。”港澳委员陈幼南成为即兴发言的第一个幸运者，他事后说这种发言方式很好，在香港很多会议都有这种形式。在整个即时举手发言阶段，工作人员一共举牌四次，只按了一次铃。
8分钟即席发言的设置引来各方好评，它一改过去表扬的多批评的少、一团和气、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潜规则”，为委员们打造了一个可以反映民意、建言献策的“平台”，增强了他们参政议政、为民代言的自觉性和责任意识，调动了委员们变被动为主动的积极因素。
有评论者建议，“即席发言”的设置要冲出广东，走向全国。希望不仅是政协会议、人大会议，还要推广到许多许多的会议会场，都能倡导设置“即席发言”。
“广东两会”冲击波
“两会期间，我写了20多条稿子。”广州某报社一个跑两会的记者说。
在广州白云会议中心人代会会场旁的302室，摆放着20台可上网的电脑，还有电话、传真、复印机等。这是广东省人大宣传组精心为记者们准备的。在各个会场，佩证记者可以自由出入。
记者们的方便自由使代表委员的言论能够迅速地传递给公众，并形成互动。1月23日，列席广东人大会议的全国人大代表李永忠在分组讨论审议两院报告时，指出某些地方检察院收取行贿人的保释金而不退还，甚至演变成一种创收行为。他的发言屡次被打断，在说到“谁来监督纪委”的话题上时，另一代表梁宝煜再次打断他的话说，“这话可是你说的，不代表我们的意见。”并起身退场。
第二天，广州各家媒体都对这一事件进行了报道，随即在全国引起热烈的议论。对梁宝煜的行为，虽然抨击众多，但也有专家认为，他能够公开表达他的反对意见，这也是言论自由的体现，属于正常的争论。
2008年广东省“两会”还产生两起闻名全国的公众事件。广州市政协副主席郭锡龄“炮轰”铁道部应对雪灾不力，称“铁道部的人要撤职”，铁道部则回应质疑称“雪灾时你在哪里”。广东省政协常委孟浩认为深圳火车站治安乱，向深圳市公安局提意见没什么改善，在他被盗后亲自蹲点抓小偷，也在全国范围内引起广泛讨论。
两会的“广东现象”由来已久。最早提出“广东现象”是在2000年9月，《人民代表报》载文，概括出人大工作中的“广东现象”。文章认为广东是最早开始市场取向改革的地方，再加上毗邻港澳，得风气之先。
2007年4月20日，人民币银行卡ATM境内跨行查询收费被叫停。而之前一个重要背景是，来自广东的全国人大代表黄细花向发改委和审计署提出质询。
而类似的激烈质询，对广东官员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1994年7月6日，广东省人大常委会通过了《广东省城镇房地产权登记条例》，条例于同年9月1日生效。然而，省国土厅在8月，先后两次向下级部门发出“传真电报”和“紧急通知”，撤销上述条例。人大代表们认为，省国土厅的做法是严重违法行为。
1994年11月10日，21名省人大代表联名对国土厅提出质询案。在质询会上，省国土厅厅长承认，他们以电报方式提出实施意见是不妥当的，电报中的一些话，损害了人大立法的严肃性。质询结束后，省国土厅立即下发了《关于撤销我厅两份电报的通知》。
广东省八届人大会议时，省高级法院院长麦崇楷的工作报告没有被通过，报告被认为报喜不报忧，隐瞒了很多严重问题。在九届人大一次会议上，深圳市代表团28名代表一起举手，再次对省高院院长麦崇楷所作的工作报告投弃权票。
麦崇楷在退休后因为受贿被判刑。有人说，麦崇楷受到过两次审判，一次人民法院的审判，一次是人民代表的审判。
之后，2000年，“环保局事件”轰动全国，围绕一个电镀厂的污染问题，人大代表杨军辉质问省环保局官员：“省环保局的环保意识还不如我们普通老百姓！你们的体制有问题！编制是不是多了？”此后，还有代表提出要罢免环保局一位副局长的职务。
2003年，“广东现象”又添新例。深圳市人大代表肖幼美竟然要求竞选区人大代表。贴竞选海报在选举法中没有规定，也就是没有禁止，按照人大的答复，肖幼美可以贴出自己的竞选海报。这一行为，启动了深圳基层人大代表选举的改革。
2003年5月底，广东省人大修订了《广东省各级人民代表大会选举实施细则》，首次肯定了候选人进行自我宣传的合法性。“广东现象”显示出确立合理的权力架构的一种努力。
许多提案通过政府的重视和认真落实，产生了很好的社会和经济效益。2007年，为落实好《合理规划广东省海洋旅游资源》的提案，广东省旅游局和省财政厅协调拨付175万元，启动编制全省滨海旅游发展总体规划，并出台了《广东省休闲渔业管理办法》；为落实《保障广州中心市区居民饮用水安全》的提案，广州市政府确定采纳该提案建议，从西江下游引水入穗，目前各方正在全力推进西江引水工程的各项工作。
议案建议有用，是代表委员能言敢言的一个强大动力。2008年广东省政协九届十七次常委会议上，省长黄华华在会上通报关于省政府去年办理政协提案情况时说，省政协九届四次会议闭会后，交由省政府系统办理的提案共571件，占年度提案总数的92%。所提问题已经解决、正在及计划解决的占提案总数的81.7%，今年以来，广东省政府领导在政协意见建议上作出批示近20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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