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点:何去何从?—关于农村学校布局调整的一项质的研究

江西教育科研2007年第5期 冉芸芳 王一涛

摘要:在当前各地进行的农村学校布局调整过程中，许多教学点被撤销了，使为数不少的农村孩子的求学历程增加了更多的困难和挫折。教学点的教学质量并不总是低下的，相反，一些教学点具有自己的独特优势。教学点的去留需要遵循科学的依据和标准，对于那些需要保留的教学点要采取各种措施促进其发展。

关键词:教学点;布局调整;质的研究

一、问题的提出及研究的方法与过程

计划生育政策的实施使农村地区新生人口不断下降，导致越来越多的农村学校生要是小学)规模越来越小。为了使学校规模维持在一定的水平之上，保证学校运行的规模效益，各地都撤销了许多规模较小的学校，这是近十几年来我国农村地区学校布局调整的基本状况和未来的基本趋势。

从教育资源的利用效率角度看，学校布局调整有利于教育资源利用效率的提高;从学生发展的角度看，学校布局调整使偏远山村的学生可以享受到较为优质的教育资源，从而有利于教育平等化程度的提高。但是，学校布局调整也带来了一系列新问题。被撤并学校的学生必须走更远的路去上学，上学路途的遥远使部分学生面临一系列危险，他们需要穿越公路或山lil河谷等;如果在学校寄宿则会加重家长的经济负担;学生的生活自理能力也会对他们的在校生活构成巨大的挑战。因此，很多地区的农民对学校布局调整持有强烈的抵触心理，他们采取直接或间接的方式对学校的布局调整进行抵制。

本文旨在对教学点—规模最小的学校—的去留问题进行探讨。此问题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在人口密度较小的山、湖、林、牧等地区，教学点是进行教育教学活动的基本单位之一。而在当前的学校布局调整中，关于教学点的去留问题及建设问题，仍存在着一些混乱的看法，这种混乱给实践中的学校布局调整工作带来了影响。本文的研究方法，采用了社会学中个案解剖的方法，试图在整体把握的基础之上，通过对个案的解剖来探讨教学点的问题。

笔者选择了湖北省Y县L镇岩村小学作为分析解剖的个案，在解剖此个案时，笔者也将与其他地区的典型个案进行对比。根据教育部的统计，截至2004年底，我国农村教学点总数达个，而农村学校总数为所，教学点数量大概占农村学校总数的29%。也就是说，岩村小学是我国将近10万个教学点中的一个。岩村小学位于海拔800米的小山村，该村只有131户人家，人口464人。岩村小学目前共有1名老师，1个班，2个年级，20名学生。由于是隔年招生，这2个年级的学生分别属于4个年龄段，是一个典型的教学点现象。

与质的研究方法的要求相适应，笔者主要采用观察和访谈的方式来收集资料。2005年10月1日至8日，笔者初次进入岩村，在村中作了为期一周的蹲点调查，并与岩村小学的吴老师、村支书胡书记、岩村小学数名学生家长和曾经在岩村小学读过书、现在读初中或高中的数名学生进行了访谈。2005年12月和2006年3月，笔者又先后两次进入岩村，就相关问题与有关人士作了更深层次的交流。为了获得更多更全面的事实材料，笔者也与L镇教育站的站长和岩村小学所属的河贩中心小学的校长作了数次访谈。

二、岩村小学的教学情况

岩村小学的吴老师今年31岁，1992年中师毕业后一直在岩村小学教书。在前几年Y县民办教师转公办教师过程中，吴老师因为参加工作较晚而不具备‘民转公”的条件，所以至今仍为代课教师。吴老师对待教育工作如同自己的生命，关爱学生胜过关爱自己的孩子。吴老师告诉笔者，从1992年开始工作至今，为了不影响孩子们上课，她几乎没有请过假。即使在结婚的当天，她仍然坚持到学校给孩子们上了几堂课。更加令人感动的是，分娩的那天她都坚持到学校上课了:V天下午的时候肚子痛，我就用手捂着肚子讲课，到晚上就把孩子生下来了。”这些事迹均在岩村传为美谈。

针对如何对复式班进行授课，吴老师己经在教学实践中总结出了不少宝贵经验。刚开始复式教学的时候，吴老师曾经让两个年级的学生分别在两个教室中上课，但是后来发现不如让两个年级的学生在同一个教室学习效果好。吴老师给一个年级讲课时，就让另一个年级的学生面向教室的另一侧学习，这样既不干扰另一个年级上课，又可以对他们的学习进行有效的监督。关于上课的内容，吴老师坦言生要是语文和数学”。一个原因是这两门课程的考试成绩需要在全镇范围内进行评比，另一个原因是她认为这两门课对于学生最为重要。`RP使教育站不组织评比，也要把主要精力放到这两门课上，因为这两门课重要嘛”。吴老师的音乐课主要是让学生学习儿歌，有时候也让学生们跟录音机学一些流行歌曲，像《大长今》那样的流行歌曲”;美术课主要是让学生们模仿美术课本中的图画画;体育课就是让孩子们到院子里（小操场)“跑一跑，或者带着他们做做游戏”。

200弈12月，当笔者和调查组的其他成员去该校调查的时候，吴老师正在校园中带着学生在暖暖的冬日下读书、作练习，那种温馨幸福的学习场景令人羡慕，而这样的学习方式在其他学校中己经很难看见了。吴老师宣布下课以后，学生们的活泼和欢快也让我们感到了农村孩子特有的幸福。虽然是复式教学，但是吴老师历年的教学成绩在临近的8所学校包括几所完小和几处教学点)中一直名列前茅。L镇教育站的站长和岩村小学所属的河贩中心小学的校长都对吴老师的教学成绩给予了充分的肯定。

吴老师之所以有如此优异的教学业绩，大概有如下几方面原因:第一，吴老师对学生的爱和对工作的热情。对学生的爱是教育的真正基础，一个有爱心、有耐心的老师怎么可能教不好学生呢?第二，学生少从而使得因材施教成为可能。教室里面的20个孩子分属两个年级，因此在讲解任何一个知识点的时候，吴老师实际上只是面对着10个孩子。这样，吴老师就很容易了解每一个学生的知识掌握情况并能够对那些没有听懂的孩子给予单独辅导。第三，吴老师生于此村长于此村，和村中131户居民十分熟悉。教师与家长之间的良好互动是一种宝贵的教育资源。当很多地区家长和老师之间的交流己经成为一种形式化了的、不具有实际价值的程序性活动时，吴老师和家长之间的有效互动显得格外珍贵。

三、岩村小学该不该撤

如果岩村小学被撤掉，学生就必须到河贩中心小学的另一个教学点磨村小学读书。岩村距离磨村小学10里路，虽然路面铺设了沥青，但是由于海拔差距大 (600米左右)，步行上学也需要2个小时左右。再假如磨村小学也被撤销了，那么学生就必须到距离岩村15里路的河贩中心小学读书。从岩村到河贩中心小学，大约要步行3个多小时。2005年国庆长假期间，笔者曾经和放假的学生们一起从河贩中心小学步行到岩村，路上我们歇了3次并且搭乘过一段路程的拖拉机，即使如此，当我们3个小时后到达岩村时仍倍感疲劳。

不管是在磨村小学还是在河贩中心小学读书，学生们每天来回几乎都是不可能的，那么唯一的选择就是寄宿。然而，寄宿又会带来另外的一系列问题。首先要提高学生家庭的教育开支，考虑到这个地区的经济不是非常落后，因此我们可以忽略家庭要负担的教育开支。但是，河贩中心小学的寄宿条件是非常落后的。学校的食堂服务不完善，学生只有从家里带米和菜来由学校负责加热。因为学生一周回家2次，所以为了保证菜不变质，学生带到学校的菜以咸菜为主，这就很难保证学生成长所需要的营养。宿舍是由多余的教室改造成的，卫生和住宿条件几乎无从保障。宿舍距离厕所比较远且宿舍和厕所之间没有路灯，很多住宿女生说夜晚上厕所感到害怕。许多高年级小学生都说噪一天在学校住宿时哭了”。有几个岩村的女生，在住宿的第一天，竟然在漆黑的夜晚结伴回到了15里路外的家!

第二个问题就是学生的生活自理能力问题。洗衣服、吃饭、睡觉等简单的事情，对于低年级的学生而言都不是很快就能适应的事情。笔者在郑州进行学校布局调整的调查时，经常听说低年级住宿生由于晚上害怕上厕所而将大便拉到床上的事情。目前多数农村寄宿制学校都没有专门的保育员，实际上，就是有了专门的保育员也不能解决所有学生的生活自理问题。

岩村村民对于该小学的去留问题态度鲜明，他们坚决反对撤销这个教学点。村民们反对的理由非常充分。首先，这所小学撤销以后学生就要到磨村小学上学，无论是在校住宿还是每天往返，都存在安全隐患和生活无法完全自理问题。其次，家长们对吴老师的教学非常满意，他们担心孩子们到别的学校上学再也遇不到如此好的老师了。家长们的担心是有根据的，很多在岩村小学读了低年级后又在河贩中心小学读高年级的学生们都说河贩小学的一些老师股有吴老师好”。第三，村民们担心现有的教学楼浪费。岩村小学的教学楼是几年前村民们集资修建的，很多村民们都参加过学校的建设，教学楼凝聚着岩村群众的心血。掩映在竹林之中的岩村小学教学楼十分漂亮，这样的教学楼如果废弃确实可惜。

在许多人看来，教学点的教学质量必然低下。很明显，这是对教学点的一种偏见。我们在上文己经分析过，岩村小学的教学质量不但不低于中心小学，某种程度上还明显优于中心小学。虽然受到吴老师本人能力的限制，音乐、美术和体育等课程并不正规，但是我们要知道这是中国农村教育的通病。即使在河贩中心小学，也没有专职的美术、音乐和体育老师。格拉斯(G V.Glass)和斯密斯ICI. L Sln MA勺研究也表明:牲人数少的班级，学生的学习兴趣更浓、学习态度更好、师生关系融洽，教师有更多的机会进行个别辅导，学生也更积极地参与课内外活动。; [s1从教学点复式教学的角度看，2001年参加中国教育学会复式教学专业委员会年会的优秀教师们的发言也很有说服力:复式教学有利于学生主体意识的发挥，有利于自学能力的培养，有利于面向全体学生，有利于培养学生之间的和谐合作关系，有利于提高学习效率。这对于没有亲眼见过复式教学的人来说是很难想象得到的，但对于亲眼见到复式教学的人来说，是不容置疑的。; C47

即使从节省教育经费的角度，我们也没有理由撤销该教学点。维持岩村小学的运转并不需要太多费用，学校的主要支出是吴老师的工资。吴老师目前为代课教师，每年的收入4000元，这笔费用目前由河贩中心小学承担，也并没有对河贩中心小学构成沉重负担。学校的教学楼建筑年龄尚短，无需维护支出，其他方面的开支也基本上可以忽略。如果该小学被撤销，吴老师可能被辞退，她的工资可以节省下来，其他的小额开支也可以节省。但是为了节省这点微不足道的教育经费而失去一位优秀的代课教师，同时为岩村孩子的学习增加如此的困难，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四、岩村小学所反映出来的深层次问题

目前学校布局调整工作正在全国范围内进行。许多人认为，撤销教学点可以减少教育资源的不必要浪费从而实现教育资源的优化配置，进而在总体上提高学校教育质量。我们承认，很多地区的学校在经过布局调整以后教育质量确实提高了，一些孩子确实从布局调整中获益。但是我们也要清醒地认识到，实际情况并非都是如此。当我们把许多小规模的学校撤掉并把六七十名学生或者更多)塞到一个班级的时候，部分学生出现学习困难乃至厌学情绪就不可避免;当一个学生每天上学要走十几里路甚至更远)的时候，学校就难以成为孩子们心中的啄园”;当学校缺少基本的住宿条件，从而使得小孩子们在睡觉、洗衣、上厕所等方面遇到种种困难的时候，他们的身心发展就不可避免地会受到影响。

由于这些原因，很多地区的群众对于学校布局调整采取了非常强烈的抵制态度。在郑州自治区某县，我们还发现了由于教育行政机构没有取得群众的同意就贸然撤销学校，从而导致部分家长组织全村学生罢课的恶性事件。最后，该县的主要领导不得不亲自出面并向群众承诺保留此教学点，群众才让学生复课。当然，并不是所有的教学点都需要保留。在一些地区调查时，我们发现很多教学点校舍简陋，甚至为危房，教学点的老师也难以胜任正常的教学工作，这类教学点考虑撤销事宜就是必要的，而且，群众对于这些教学点的撤并也是非常支持的。这里，我们就面临着一个十分重要的现实问题:什么样的教学点应该保留，什么样的教学点应该撤销?教学点的去留应该坚持怎样的标准?

我们认为，教学点的去留主要应考虑如下三个因素:教学点的学生人数、学生到其它学校就读的方便程度包括距离、交通状况等)以及寄宿制学校的办学条件等。教学点的学生如果很少的话，就可以考虑撤销，但是，在撤销教学点时必须同时考虑后两个因素。例如，在缺乏条件完善的寄宿制学校的情况下，即使教学点的学生非常少也不应该撤销。也就是说，教学点的撤并之前必须对教学点撤销以后学生的上学路途、校内生活等各个方面进行妥善的安排。

我们在调查中发现，很多地区的教育决策存在着一种统一化的思维模式，这种思维模式导致了”一刀切”的学校撤并行动。一些地区仅仅因为一些教学点规模较小如学生总数低于20人或30人)就予以撤并，而完全没有考虑到学生上学的方便程度。这种”一刀切”的政策曾经对于教育的健康发展产生了非常恶劣的影响。以几年前的瞥九达标”为例，许多地方不顾地区差异，对瞥九”的标准作了统一的、不符合实际的要求，导致了后来教育资源的巨大浪费和沉重的“普九”债务的出现。

摒弃”一刀切”的做法意味着学校布局调整的多元化模式，也意味着对具体问题进行具体分析。在学校撤并过程中，十分重要的一点是决策者要多倾听家长的意见。家长作为学校布局调整的主要利益相关者，他们十分关注学校布局调整对子女入学就读的影响，因此在决定学校是否撤并的问题上，我们必须倾听他们的声音。一般而言，家长会在权衡利弊、综合考虑的基础之上做出最有利于自己子女的理性决策，所以，那些在学校布局调整中坚持了民主化路径的地区，遇到的阻力和挫折往往很小。

对于那些需要保留的教学点，我们还需要采取多种措施提高其教学质量，在尽量发挥其教学优势的同时避免其教学中的不足之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认为，教育系统的首要目标，应是减少来自社会边缘和处境不利阶层的儿童在社会上易受伤害的程度，以便打破贫困和排斥现象的恶性循环。11 [51一般而言，教学点的孩子往往由于地处偏远而家庭经济条件较差，这需要教育系统给予他们更多的关爱和照顾，而这意味着在教育资源的分配上应对他们给予优先性的考虑。根据我们的调查，当前很多地区在分配教育资源的时候不仅没有给予教学点优先的考虑，甚至给予教学点以歧视性的对待，这不仅不利于教学点的发展，与区域教育均衡发展的目标也是相违背的。